貌似有那么一会儿,魔王就要一下子把巴巴·阿尤布从地上抓起来,用匕首般锋利的牙齿,一口结束他的性命。可是有什么东西让这怪物犹豫起来。它眯起了眼睛。也许是这小老头那一番疯狂的言语,也许是他的外表:破衣烂衫,满脸是血,从头到脚糊满了泥土,皮肤上还有溃烂的创口。或者呢,也许是因为,在这小老头的眼睛里,魔王竟然没有找到一丝的恐惧。
你说你是打哪儿来的?
“马伊丹·萨卜兹。”巴巴·阿尤布说。
这个马伊丹·萨卜兹肯定在很远的地方,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和你闲聊的。我来是为了……”
魔王抬起一只手爪。是的,是的,你来这儿是为了杀我。我知道。在杀死我之前,让我最后再讲几句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行。”巴巴·阿尤布说,“不过只能讲几句。”
谢谢您啊。魔王咧开嘴笑了。我能问一下吗,我对您做了什么坏事,弄得死罪难逃?
“你夺走了我最小的儿子。”巴巴·阿尤布答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爱的人。”
魔王哼哼了一声,又摸摸自己的下巴。我从很多父亲的手里夺走过很多小孩。它说。
巴巴·阿尤布怒气冲冲地抽出了自己的大镰刀。“那我就连他们的仇也一块报!”
我必须要说,你勇气可嘉。
“你对勇气一无所知。”巴巴·阿尤布说,“一定要有所得,有所失,才谈得上勇气。可我来这儿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你会失去生命。魔王说。
“你已经夺走了我的生命。”
魔王又哼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把巴巴·阿尤布打量一番。过了一会儿,它说:那好,我同意和你决斗,不过首先呢,我要你跟我走一趟。
“快点儿。”巴巴·阿尤布说,“我快没耐心了。”可是魔王已经朝一条巨大的走廊走去,巴巴·阿尤布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它。他尾随魔王,经过了迷宫般的条条走廊,每条都有高耸入云的天花板,各有巨柱支撑。他们经过了很多楼梯井,而两旁的房间那么大,足以装得下整个马伊丹·萨卜兹。他们一路走下去,最后,魔王领着巴巴·阿尤布,进了一个巨大的房间,屋子的另一端张挂着帷幔。
走近点儿。魔王说。
巴巴·阿尤布站到了魔王身边。
魔王拉开帷幔,露出一扇玻璃窗。巴巴·阿尤布透过窗子,看到下面有个巨大的花园。成排的柏树围出了花园的边界,树下的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蓝色花砖砌成的水池,大理石的露台,翠绿的草坪。巴巴·阿尤布看见了精心修剪的树篱,在石榴树的树荫下,还有水声潺潺的喷泉。哪怕活上三辈子,他也想像不出这样的仙境。
可是让巴巴·阿尤布双膝跪地的,正是孩子们在花园里奔跑、嬉戏的场面。他们在通道上、在大树周围互相追逐,或是躲在树篱后,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巴巴·阿尤布的目光在孩子们中间搜寻,最后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人。是他!是他的儿子,卡伊斯,他还活着,而且更加健康。他长高了,头发也比巴巴·阿尤布记忆中的更长。他穿着漂亮的白衬衫,下面是帅气的裤子。他一边快乐地大笑,一边在追两个小朋友。
“卡伊斯。”巴巴·阿尤布轻声说,他的呼吸给玻璃蒙了一层雾气。随后,他便尖叫起来,喊着儿子的名字。
他听不到你。魔王说。也看不到你。
巴巴·阿尤布上蹿下跳,挥舞着胳膊,捶打着玻璃,直到魔王把帷幔再次拉合。
“我不明白,”巴巴·阿尤布说,“我本来以为……”
这是给你的补偿。魔王说。
“什么意思?”巴巴·阿尤布大声问道。
当年我逼着你接受了一次考验。
“考验?”
一次爱的考验。一次严酷的挑战,我承认,我没有忘记它给你造成的重创。可是你通过了。这是给你的,也是给他的补偿。
“如果当初我没有做选择呢?”巴巴·阿尤布叫了起来,“如果我拒绝了你的考验呢?”
那你所有的孩子都已经死了,魔王说,因为不管怎样他们都已受到了诅咒,因为做他们父亲的是个软弱的男人,一个宁可看着所有儿女死去,也不敢自己背负良心谴责的懦夫。你说你没有勇气,可我看你有。你的所作所为,你同意承担的重负,都需要勇气。就凭这一点,我尊重你。
巴巴·阿尤布无力地举起大镰刀,可它从手中滑脱了,咣当一声跌落到大理石地板上。他双膝抖颤,不得不坐下。
你儿子不记得你了。魔王接着说。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而你亲眼目睹了他的幸福。在这儿,他有最好的食物,最好的衣服,还有友情和关爱。他接受艺术、语言和科学方面的教育,学习 智慧与德行。他别无所需。有朝一日,等他长大成人 ,他也许会选择离开,到那个时候,他是可以自由 选择的。我猜他会用良善去抚触许多生命,给那些陷于悲苦的人们带去幸福。
“我想见他。”巴巴·阿尤布说,“我想带他回家。”
真的吗?
巴巴·阿尤布抬起头,看着魔王。
那怪物走向帷幔旁边的橱柜,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沙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阿卜杜拉?沙漏?你知道。很好。对,魔王拿来沙漏,倒过来,放到巴巴·阿尤布的脚边。
我一定会允许你带他回家。魔王说。如果你选择这样做的话,他将永远不能回到这里。如果你的选择是不,那么你,你将永远不能再到这儿来。沙漏见底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