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此刻心乱如麻。
而其他陷入昏迷的无涯仙宗弟子正一个接一个醒来,所有人脸上都充斥着迷茫，抬眼望着四周空旷的树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咦？”终于有个弟子,出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的记忆几乎都定格在接受了镇民的请求，和镇民们一起去除妖、踏入神秘小院的前一刻。
沈乔没有答话。
五长老也只顾着眯着眼睛，锁定远处已经覆盖了半个天际的浓烟。
最后，还是唐棠开口,为几个弄不清楚状态的弟子答疑解惑。
“那些镇民居心不良，”她和大家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我们骗过去，下了药,丢下了井里。井里还关着一只妖怪！后来大师兄和乔乔赶到,把我们救了出去。”
“哼。”五长老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不屑地冷笑一声，“一面之词！”
沈乔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转过眼，沉默地看向五长老。
五长老质问道：“为什么别的弟子都被抓了，只有你和谢方无还好好的？”
向来在长老和师兄面前都温和乖巧的沈乔,面无表情起来。
她直直盯着五长老，眼神也是一片冷漠。
唐棠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沈乔的目光实在是冰冷得让她有些陌生。
半晌,沈乔也低低笑了一声。
她握着自己腰间的剑,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脑子里全都是“回去小镇、看看谢方无”的想法,面上却不显，只露出几分不耐来。
“我也想请教五长老，”沈乔语气冷淡，“您作为一派长老，明明应该保护弟子，怎么第一个就被人迷昏了？”
五长老习惯了沈乔一贯的软弱，陡然见她强硬起来，不由得大感意外，皱起眉头，心下当即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你！”他注视着沈乔，恶狠狠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而且，沈乔说的，确实也没有错。
他作为一派长老，和弟子们同行，是为了保护这些弟子的，可是最后却反过来要谢方无和沈乔救，他这样的作为，的确不怎么像话。
五长老重重地冷哼一声，将胸中一股郁气吐出来，便冷冷转过头去，不欲再与沈乔争论了。
他主动闭了嘴，沈乔也懒得再和他起争执，她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赶回小镇去看一眼，于是收回冷冷注视着五长老的视线，转过头去，随口和唐棠交代了一声自己要去找谢方无，便急急转身离开了。
“哎……”唐棠在沈乔身后，伸出了手，想要呼唤沈乔，但是手伸出来后滞在半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言可诉。
她垂下头，丧气地收回了手。
……明明沈乔的修为比她高不到哪里去。
可是昨日一整日下来，唐棠居然有种错觉，好像沈乔其实是个极可靠的存在，就算和大师兄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唐棠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好像……沈乔自从拜进门来之后，也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就算是五长老要她性命，她最后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
另一边，唐棠在想什么，沈乔一概不知。
她只一心调动起灵力，竭尽全力赶回小镇……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回去了，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就是想回去。
沈乔本以为自己一来一回，再到苑州的时候，大概就是第二天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走了一段路，突然之间，谢方无就御着剑气落在了她的身边。
——他回来了。
从烟起，到她和五长老争执，再到他回来，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
谢方无回来得可真快。
沈乔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身上好像还带着若有似无的一股火烟味。
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他三两步走近前来，广袖微摆，如青竹拂动，意气脱俗。
他停在沈乔面前，低下头来，对上她隐含担忧的眉眼，微微扬起了唇，温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看上去有几分意想不到，也有几分喜悦。
沈乔仰脸看着他，直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在发着光，又像一阵风，吹散了她心底所有的焦虑与不安。
她的眼眸也跟着亮了几分起来。
“我来找你。”她答道，“……我和阿蓉他们已经到苑州城外不远处了。回头一望，忽然就见到镇子烧起来了。我担心你。”
“没事。”谢方无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将此事一笔带过，“和那藏在镇中的黑衣修士起了些争执。”
沈乔眨眨眼。
谢方无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渐渐又阴鸷起来，就算沈乔就在他面前，他的眉眼也透出了几分阴凉的杀意。
好一会儿，谢方无才又补充道：
“……他忽然发难，不知道用了什么阵法，将整个镇子都毁了。”
沈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提起来。
谢方无又沉默了半晌，移开眼，躲开沈乔的注视，才缓缓将话说完：
“我留下来查看过，镇里的人，都没了气息。”
沈乔睁大了眼，加重了呼吸。
“……都没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他，把人都杀了？”
谢方无低着眼，点点头。
“为什么？”沈乔不由得喃喃问道。
听到这句问话，谢方无的神色又难看几分。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那个人要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造下这般惨案。
但是联系到即将要到来的英杰大会，他很快又想明白了为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谢方无艰难道，“我没有告诉你。”
沈乔抬眼，用疑惑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谢方无本不欲和沈乔透露这个消息，但想到黑衣修士接下来可能会施展的计划，又想到他和沈乔承诺过，今后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和沈乔说出真相。
“齐世扬，你师父，七长老的另一个弟子，”他道，“他没有死。”
沈乔一时屏住了呼吸。
这个消息，其实她在邓兰絮口中就听到过。
因为把邓兰絮救出来的人就是齐世扬。
她本来还在犹豫着怎么告诉谢方无，没想到谢方无却知道了。
“方才在那座镇子里的黑衣修士，”谢方无接着道，“也是他。”
——这件事情，沈乔也猜到了。
她还勉强算是平静地听完了这个消息，抿了抿唇，问道：“既然如此……他也是仙门中人，不应该不知道造下这么多杀孽的后果……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情？”
谢方无又是一阵沉默。
接下来的猜想，他不想再告诉她……可若是不告诉她，她大概不知道齐世扬的可怕……
他内心陷入极其困扰的斗争中。
最后，在他内心里，“告诉沈乔所有真相”的一方占据了上风。
谢方无的神情渐渐又不安躁动起来，唇色也苍白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抱住了沈乔，将她抱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带来平静一样。
“我告诉你……”他缓缓道，“我也将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无论它听起来再不可思议，你都要相信我。”
沈乔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声好。
“就在一年前，你上山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他和沈乔道，“我好像在梦里度过了一生。”
******
谢方无就此和沈乔叙述了以他的视角所见的一个故事。
在杀死齐世扬这个关键点以前，他梦里的故事和他现下的经历一般无二。
他出生在魔域，一开始叫谢苑生，后来和谢夫人一起回到苑州。
没有人知道谢夫人为什么会在失踪这么多年后突然回到苑州，但谢方无知道。
因为谢夫人当年为了救方海楼，就从无涯仙宗盗走了无常剑，以此作为筹码，威胁仙门。
可惜方海楼最后还是死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谢方无从出生开始，就和无常剑密不可分，无常剑就像是他，他就像是无常剑，他们之间不是本命剑和剑主的关系，而像是无常剑融入了他的骨血、而他就是无常剑的剑灵一般。
无常剑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经历过太多的杀戮，渐渐生出邪性来，谢方无和无常剑关系密切，同样也染上了邪性。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压不下无常剑的邪性，神志不清，嗜血发狂。
——这就是邓兰絮口中所谓的谢方无的“心魔”，其实她误会了，这并不是心魔，这只是无常剑带来的影响而已。
谢方无第一次提剑伤人的时候，就在魔域，魔域的魔修本就没有几个是良善之辈，被他杀了也不算冤；只是谢夫人远远看着，不由得就心惊起来。
她怕谢方无长大后会变成一个怪物。
她不知道该拿谢方无怎么办，魔域凶徒又多，她怕谢方无在魔域学坏，越发凶恶难驯，干脆就咬牙把谢方无带回了苑州谢氏，想要借着谢氏的结界压制住谢方无骨子里的邪性。
一开始，她确实做到了。
她把谢方无囚禁在小小一方天地中，同时压住了他的灵力和邪性，也不让任何人教他如何修行练剑。
但是谢方无的年龄一天天大起来，灵力也跟着一天天自发增长起来，他天赋异禀，对灵力该如何运行有天然的感悟，根本不需要教导，就能用灵力撞开结界，离开囚禁他的院子。
谢夫人渐渐掌控不了他，便起了几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