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书?”
谢云笙问起王彦书的事情时,谢忠有些惊讶。
他自然是能料到谢云笙会关注王彦书的——
毕竟王彦书生得和她那么像,就连他第一次看到王彦书时,都克制不住一瞬间就恍惚从王彦书眉眼间看出谢云笙的痕迹。
但是,他实在没有料到谢云笙来找他,就是为了问王彦书的事情。
王彦书只是一个他由于愧疚而忍不住收下的弟子,和谢云笙除了长得像之外没有任何关联之处。谢云笙一看到王彦书,应该就能猜出他的愧疚之情,按照她的性子,大概还会在心底暗讽他此举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会在心底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可唯一不该有的反应,就是当着谢忠的面问清楚,王彦书到底代表了什么。
将所有一切都摊开了说,其实并不是谢云笙的性子。
如果她真的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方海楼死后的这三百年时间里,她早就该挑个合适的时候来向谢忠兴师问罪了。
可是她没有。
她同样也不该向谢忠询问王彦书。
可是她今天偏偏就问了。
谢忠迟疑片刻,不大明白谢云笙想问什么,但很快,他还是如实答道:
“他是我偶然收回来的弟子。”
“是吗?”谢云笙又追问,“那他是你从哪里带回来的?”
谢忠于是也问道:“彦书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谢云笙对谢忠的疑问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接着问道:
“当年在魔域,你是不是带走了我的孩子?你用什么办法救活他的?”
谢忠一头雾水,皱起了眉头:“……什么?你说什么?”
而隐在一旁的谢方无同样神情微怔,感到了些许错愕。
他忽然敏锐觉出几分非比寻常的意味来。
谢夫人为什么会问谢忠是不是带走了“她的孩子”?还要问他是不是“救活了”孩子?
他不就是谢夫人的孩子吗?
难道谢夫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孩子?
“你告诉我,”谢云笙心急如焚,谢忠茫然看她,没有告诉她她想知道的答案,她就觉得谢忠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越发焦躁,“他是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不是带走了他?”
谢忠还没反应过来,谢云笙便喃喃着恍惚道:
“是……一定是他,就是他,我看见了的,他眉间的那颗痣,和我的苑生一模一样……”
她喃喃着,眼睛一眨,一连串泪珠便从眼睛里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声音哽咽。
“苑生……我的苑生……”她低低啜泣着道,“他那么小,软绵绵的,我抱着他,我好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把他掐疼了,他就那么躺在那里乖乖的看着我……还对我笑。我无论有多害怕,抱着他,就觉得我什么也不怕了,我都舍不得放开他,又怕一直抱着他会让他难受,我一想到他不在了,他不在了,我……”
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抱抱他……我就想再抱他一次,”谢云笙双手掩面,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我还没有看着他长大,没有看他对我笑过,没有教他喊我一声娘……我就想听一声,就一声……可是他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
谢方无静静听着,黑色的眼眸愈发深沉,像是一潭积满淤泥的乌黑湖泊,幽黑得折射不出半丝分毫的光彩来。
苑……生……
谢夫人现在喊着的,是哪个苑生?
谢忠听着,同样愈发糊涂起来。
他迟疑半晌,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云笙正低头哭着,没有回答他。
谢忠又问:
“您的意思是……您还有一个孩子?他不在了?”
“……我只有一个孩子。”谢夫人流着泪,答道,“我多希望他能够出生在苑州,做苑州城里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那时候我在和海楼逃亡,东奔西走,四处躲藏,我没办法带他回来,只能匆忙给他起一个小名叫苑生,聊作安慰,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跟我们回到苑州……”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回来。
“我才生下这个孩子,”她恍惚着喃喃道,“还没跟海楼想好他到底该叫什么名字,一眨眼,你们就追来了,我带着孩子要跑,跑错了地方,连累了海楼……他死了……我的孩子也快没有气了。”
谢忠脸上的惊讶之色一点一滴地控制不住地溢出来。
“又有人追来了,可是那时候海楼刚死,苑生也快死了,”谢云笙接着神情飘忽地回忆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带着那把剑,和我的苑生,一起往魔域更里面去了。”
悲愤交加之下,谢云笙已经半疯半癫,恍惚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做什么,只是浑浑噩噩提着剑到处乱闯。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方圆五百里,已经再没有魔修的痕迹。
她茫然坐起身来,一侧头,忽然发现身旁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睁着一双澄澈茫然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已经半疯的谢云笙当即便抱着孩子大哭一场,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无常剑丢了。
她只满心想着:
是呀,她的苑生还有一口气呢,还没有真的死去呢。
她带着孩子找了个勉强能住的地方,住了那么几年,休养生息。
有一天,那个孩子忽然御使着无常剑,在她面前飞起来,神智失常的谢云笙才突然彻底清醒过来——
这个孩子不是她的苑生。
他眉间没有那颗红痣。
他和她生得不像,和海楼生得也不像。
他是无常剑的剑灵。
不是她的孩子。
“……后来,”谢云笙恍惚着,隐去了这一茬,言语混乱地道,“苑生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抱错了孩子……”
“我不应该带他走……我为什么会带他走?”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无声地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满面泪痕,水光波澜,“他不是我的孩子,我认错了人。我本来应该在那里停下来,找我的苑生。可是我把他弄丢了,我抱错了孩子……他不是苑生……我为什么要带他走?”
谢云笙字里行间每一句都透着哀恸,她越说,越是自责难过,到最后,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不知道在看哪里。
谢方无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他安安静静的,在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他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带着些恍然和讽刺的,冷淡想道:
哦。
原来“苑生”原本应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