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活了二十八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要娶老婆。

准确地说,是女扮男装的她要娶老婆。

更准确地说,是她重生的这个假郎君,要娶一个皇室宗女当老婆。

“二郎,可是头又疼了?”

此时已近晌午,春日天气好,阳光明媚,梨香院的上房,陆家主母王氏端坐在榻上。

她见陆乔请完安,就两眼直直,不言不语,额上包着的帕子隐隐渗出血迹,关切询问。

陆乔看向王氏。

王氏是原主的嫡母。

没错,原主不仅女扮男装,她还是个庶出。

重生成皇商家族死了爹没亲娘女扮男装的庶子,这是何等卧槽的运气,陆乔想给自己鼓鼓掌。

“谢阿娘关心。”陆乔顺着原主的记忆称呼,“儿的伤势已大好。”

“二郎莫怕,清平县主才及笄,养在深宫不受宠,性子柔弱。若是洞房夜你顺利骗过她,便可将这事遮掩过去。”

王氏今年不到四十,容貌端庄。此时虽然嘴里说着莫怕,神色间却是满满的担忧,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心里很虚。

陆乔更虚。

欺骗陆氏宗族还可以说是因为死了爹,只有一个姐姐,怕家产被夺而迫不得已扮男装。

可欺骗天家,那是砍头的大罪。谁管你是迫不得已还是无可奈何,皇上要砍你就砍你,还要听理由吗?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赐婚的旨意就供在堂上,没有回头路。

娶了还能苟活一段时间,不娶就是抗旨必死无疑。

陆乔还没活够,她还想苟一苟。

王氏也想活,所以她压低了声音,对陆乔说:“二郎,到了洞房夜你这般……”

哦豁,叙述内容很劲爆,少儿不宜,屏蔽。

陆乔真佩服王氏,说这些话的时候,仍旧一副优雅大方的样子。不亏是当年有胆子以女婴充男孩的大夫人,心理素质过硬啊过硬。

王氏也一直在观察陆乔,见她认真专注,丝毫不扭捏,王氏心中满意。

说完了劲爆的内容,王氏贴心地给了陆乔一本精美的避火图。

“成亲前,二郎要好好钻研。”

“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二郎你的了。”

陆乔:“儿明白。”

她脸色严肃,揣好避火图,告退。

等陆乔的身影消失后,王氏和蔼的神情一垮,显得有些阴沉。

她原想让陆乔成亲前“暴毙”,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用娶那位。

可万万没想到,陆乔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竟然能醒过来,不痴不傻,能走能动。

若是再来一次“意外”,太引人注意。万一天家派人来验尸,女扮男装的事肯定瞒不住,王氏只能按下心思,不再妄动。

不过这一摔,倒是把人摔得稳重了。

王氏想起陆乔以前来梨香院,不是满面愁苦,就是泫然欲泣,嫌扮男装苦,读书苦,看账本苦,喋喋不休地诉苦。

王氏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好言好语哄,手把手地教,逐字逐句把利害关系掰碎了讲给陆乔听,生怕她弄出岔子,见一次心力交瘁一次。

即便这样,陆乔还是不行。读书不行,做生意不行,吃喝玩乐倒是学了个遍。

外头都传陆家二郎是纨绔,陆家迟早被她败光。

就连王氏的亲姐姐,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也劝王氏,别因为是庶子就不管。

王氏的心里真是憋屈无比。

她这次来长安,本是为了女儿入宫采选。没承想女儿落选,假庶子被赐婚。

这叫什么事啊!

王氏想起赐婚圣旨来的那天,高公公念出圣旨上“清平县主”四个字后,满脸的同情。

被赐婚已经够糟糕的了,偏偏赐的还是清平县主。那位说得好听点是皇室宗女,难听点就是前朝余孽。

天家怎么就看上陆乔了呢?

难道是因为长得好?

不过是像她那胡女的娘,个子细高些罢了,身无二两肉,不分前和后,哪里好。

王氏的酸溜溜,陆乔不知道,

若她知道,可是一万个不认同。

疏桐院,陆乔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又一次感慨。

我真帅啊。

身材欣长,五官姣好,黑长直的头发用鱼须金冠束着。因为亲娘是胡女,原主的长相还混了异域的风情,肤色白皙,鼻梁提拔,睫毛又长又密,带了伤亦不掩天然一股风流多情。

做女人,除了平胸没缺点。当男人,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小白脸好啊,比黑肥婆要好得多。

黑肥婆,说的是上辈子的陆乔。

上辈子,陆乔是个举重运动员,重量级,最高记录是单次挺举一百八十公斤。

她从小就胖,天生力气大,小时候跟着外祖家住在内蒙,骑马射箭摔跤,样样出众。

长大后凭借力大无穷被选进国队,赢得奖牌无数。为了集体荣誉,陆乔的体重从没下过百,一百公斤的百。

退役后,她因为形象问题,婚恋无缘,找工作也难。后来开了网店,当个平平无奇的淘宝店主。

单身狗陆乔一直很好奇,如果她不胖,世界是怎样的?

没等琢磨明白,她就遇上了车祸。

陆乔还没活够呢。

幸好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尽管开局是地狱模式。

不过没关系,乐观是她的人生态度。

陆乔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信心多。要是没点信心,她早就因为外表而自卑死了,哪还有机会站在国家大赛的领奖台上,赢得万千瞩目和嘉奖。

重生一次,她终于能体会体会不胖不丑还挺好看的人生了。

长得这么好看,没点成就哪能行?

既已踏破碧落黄泉,何不扶摇直上九天?

陆乔握拳,心潮澎湃。

小奴进来通禀:“郎君,大娘子来了。”

大娘子是原主的姐姐,王氏的亲闺女,陆家嫡出的大小姐,闺名陆香亭。

陆乔收起满脸的慷慨激昂,施施然出去迎接。

刚总角的小奴挠挠头:怪哉怪哉,人都说二郎君要娶的新妇身份尴尬,既不受皇帝的宠爱,也不受淑妃娘娘的喜爱,连个公主都封不上,是宗室地位最低的县主,可二郎君怎么瞧着还特别高兴呢?

这个问题,陆大娘子陆香亭也想知道。

疏桐院的堂屋,陆乔向陆香亭叉手行礼,陆香亭回礼,随后两人在榻桌边坐下。

“二郎......”

陆香亭瞧着陆乔略带笑意的俊颜,欲言又止。

陆乔早已旁观了原主的记忆,知道陆香亭心里有成算,惯会使法子拿捏人。

原主是个不过心的傻蛋,每次都傻乎乎地撞在陆香亭的网里。

“大姐,尝尝我新得的菊花饮,京都的贵女们特别爱喝。”

陆香亭见陆乔没像往常一样接茬问下去,而是说起了饮茶,她心里沉了沉。

她这个庶弟,摔了一遭,摔聪明了。

陆香亭按下不安,端起茶杯,耐着性子品茶。

茶过三巡,陆香亭几次挑起话头。陆乔不接,不是说茶,就是说点心,东扯西扯,就是不告诉陆香亭,她和王氏谈了些什么。

本来也不适合说,一来陆香亭根本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二来洞房和避火图什么的,难道要拿出来分享?

陆乔的脸皮不薄,但也没有厚到和大姐共享闺房经验。

何况这个大姐,对原主并没有关心爱护,只有不满和利用。

不满原主纨绔的名声,利用原主沾手家中的经营。连王氏都不知道,她的亲女儿多有野心。

实际上,谁都不知道陆香亭的落选,是她故意的。

陆香亭才不要进宫当个低位妃嫔,不仅要伺候快五十岁的皇上,吃穿嚼用仰人鼻息,还要看各位高位妃嫔的脸色,哪有半分自由和舒坦。

即便能挣得几分体面,那也是给陆家挣。陆家只有陆乔一个庶子,将来整个家业都是陆乔的,凭什么要她耗费大好年华,给陆乔铺路。

陆香亭抿下口中的菊花饮,初尝味道清甜的花茶,咽下去后,留在嘴里的却是满口甘苦。

她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陆乔。

“你跟清河县主的亲事,阿娘怎么说?”

“阿娘让我娶了县主后,一定要好好待县主。”陆乔真真假假地回答。

“一定要娶?”陆香亭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清河县主是前朝余孽,她的存在对整个皇室来说都是个耻辱。若是陆乔娶了她,哪怕将来开窍了好好读书科举,有那么个累赘,仕途也是无望。

陆香亭不喜欢陆乔,可她不得不承认,若是陆乔能做官,做大官,她也能受益不少。

陆乔觉得陆香亭这问提得稀奇,王氏都不敢提拒婚,陆香亭想干嘛?

“阿姐,天家赐婚,自然一定要娶。”

陆香亭仔细观察陆乔的神色,见她真没有其他想法,只晓得顺从,心里骂了句不争气的废物。

陆香亭微微倾身,梳得高高的凌云髻将倒不倒,点翠红宝石细笄的边缘锋利如刀。

“阿弟,我听说那清河县主身子不大好,见个风都要生病呢。”

陆乔这下子当真惊讶了。

陆香亭的意思是要想法子害死那个清河县主,好叫这桩婚事作废。

想想王氏一脸端庄地叫她在洞房夜使手段瞒骗,再看看陆香亭连杀人的法子都搬了出来,陆乔忽然有些同情从未见过面的清河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