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王氏训女。

“二郎再不好,自有我管教。你越过我去插手他们夫妻的事,传到外头,人家会怎么说你?万一给你安个长舌妇的名头,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二郎和县主成亲才几天,又不是三年五载,至于上赶着送求子方?县主才十五岁,比你还小,身子骨都没长好,你就催人生孩子。哪家这么没规矩,哪家这么没人性,你这不是打我们陆家的脸吗?”

“我知道你招婿是什么心思,可现在还没招上,家里暂时离不得二郎,你少去惹她不高兴行不行?娘不反对你有心计有成算,但除了这些,你还要有耐心,以后日子长着,心急只会办坏事。”

虽然是教训,但王氏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

奈何陆香亭心性左了,光顾着委屈和生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听没有记。

王氏一见陆香亭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白说了,心中升起无力感。

有几分小聪明,却不够大气,陆家以后若是交到女儿手上,不知能不能守得住。

若是陆香亭守不住陆家,王氏觉得自己百年后,没有脸面到地下见她家老爷。

陆香亭正要张口,仆人来报。

“夫人,高师父求见。”

王氏不想听陆香亭多说,她只想把催生的事儿赶紧翻篇。

“请去前头花厅。”

下人领命而去,王氏也起身,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往前头去,不再搭理陆香亭。

陆香亭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咬着下唇,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坐在榻上生闷气。

花厅。

高志给王氏行礼。

“高师父请起,不必客气。”

王氏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冷落人,也不显得热络,一副大家主母的风范,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居高临下。

高志手心攥着一把汗,若不是陆乔事先细细叮嘱过他,他可没有胆子欺骗王氏这样的贵夫人。

“夫人,某是来请辞的。”

王氏的笑容僵了僵。

上个教陆乔念四书的夫子,坚持了一个月,痛哭流涕地嚷着“朽木不可雕”请辞了。

王氏没想到,这个教习武的师父,四天就受不了了。

四天!才四天啊!丢不丢人啊!女儿丢陆家的名声,假庶子丢陆家的颜面,王氏觉得,将来她死了,不仅没颜面见老爷,更没颜面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

王氏拼命压下心头的火气,佯装不解:“高师父为何突然请辞?”

高志叹气道:“实不相瞒,夫人,二郎是朽木不可雕啊。我欲教她骑射,她却只知道跑跳玩耍,某不才,教不了啊。”

又是朽木不可雕,王氏怒火中掺杂着郁闷,郁闷中裹挟着愁苦。

“既如此”

王氏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有乱糟糟的声音,依稀听见“二郎”“弓箭”“大石”等字眼。

“怎么回事?谁在外头嚷嚷?”王氏叫来大管家。

大管家为难地道:“夫人,是管小校场的来顺,他说、他说”

大管家瞥了眼旁边的高师父,支支吾吾的。

“他说什么?”王氏疑惑:“你只管说。”

“他说高师父有眼无珠,瞎说八道,枉为人师。”

高志勃然大怒。

“我乃堂堂武生员,正正经经过了武生试,便是兵部评考官也不曾如此羞辱我。你陆家一小奴比兵部考官还厉害,呔,这般家风,羞煞人也。”

说着,高志拔腿就往外走。

完了,扯上陆家的家风了,王氏赶紧让大管家拦住人。

“高师父息怒,陆家家大业大,一个小奴的言行,代表不了我家家风。”

王氏朝大管家使眼色,大管家赶紧帮腔。

“是是是,那小奴满口胡言,还说什么二郎君力大无穷,能举百斤大石,百步穿杨之类的胡话,可见是脑子有问题,这便将他严惩一番赶出去。”

“等等。”高志突然开口,皱着眉头说道:“我认识你家二郎君时间还短,不甚了解,若他真如小奴说得力气大、箭术好,那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这个人最是惜才,不如叫你家二郎演示一下,日后人家问起,我也好说句公道话。”

这......王氏迟疑,只听高志又开口。

“即便不是,我也只会怪那小奴脑子糊涂,不是你陆家家风不严,管教不好的错。”

闻言,王氏不再犹豫,请高志去小校场一观。大管家亲自押了来顺,跟着前去。

让陆乔演示下力气,不管演示得怎么样,高志都会改口,王氏觉得这波不亏。

小校场。

收到消息的陆乔早已做好了准备。

听到脚步声,她一抓自制的杠铃,腰一挺,胳膊一举,标准的举重姿势。

王氏、高志以及押着来顺的大管家和众奴仆一进小校场,就看到完成挺举的陆乔。

纤细瘦削的俊美儿郎,直直举着杠铃,铁质的杠铃两边,是两块硕大的石块,沉甸甸,似乎随时可能砸下来,砸死细瘦文弱的陆二郎。

然而举着重物的陆二郎脸不红、气不喘,只有腮帮子咬得紧,眼睛特别黑亮,倒是给她弱气的长相增添了几分坚毅和英武。

除了高志和来顺,所有人都傻眼了。

如果现在举起大石的人,是像铁塔似的高志,大家第一反应是喝彩。可举起大石的人偏偏是麻杆似的陆乔,大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眼前这一幕大大颠覆了他们对陆乔的印象,甚至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王氏尤甚,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陆乔。这个举着大石头的人怎么可能是陆乔,陆乔是女的,力气根本不大啊。

陆乔放下杠铃,举重若轻。她擦着手,笑着唤王氏“阿娘”。

王氏:“......”这声音,这长相,这张跟她胡女娘十分相似的脸,天老爷,真是陆乔。

在众人的震惊中,陆乔拿起弓箭,弯弓搭箭,一连三箭,射中靶心。

来顺挣开大管家,扑倒陆乔脚下,声嘶力竭地吼。

“郎君威武!”

“郎君天生神力!”

“郎君百发百中!”

“郎君天下第一!”

小校场回荡着来顺的欢呼,字字砸得王氏眼花,句句震得大管家头晕,声声扰乱众仆人的心。

光天生神力这四个字,就足以证明陆乔生而不凡,再加上百发百中的箭术,简直是未来的准将军。

什么纨绔,分明是走错了路,早该学武。哎,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眼界小,见识少,如果老爷在,说不定早就发现二郎君天赋异禀,这会儿都该出仕了。不止一个仆人有这样的想法,就连大管家也忍不住在陆乔和王氏之间来回看。

七品芝麻官家看门的都有人巴结,要是他们家的二郎君成了大将军,他们这些仆人也跟着沾光啊,众人看向陆乔的目光火热。

陆乔淡定地放下弓箭,竖起一根手指,挑衅地冲高志摇动。

“啧啧,来顺说得没错,你这人有眼无珠,不配当我师父。”

“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高志的脸涨得通红,挥着拳头哇哩哇啦地冲上去。

众人一愣,哎呀,要不说习武的人冲动呢,这说打就打上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冲到校场中央去了。定睛一看,陆乔把高志按在地上打。

由于距离有些远,而且陆乔背对众人,一时间大家只看到尘土飞扬,耳边传来高志阵阵惨叫。

“哎呀我腿、腿、腿断了!”

王氏急了:“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哪!”高志有武生员的功名在身,可不是一般的庶民,把人打坏了要吃官司的!

众仆人赶紧上去把人分开,可还是晚了一步,高志哀嚎着抱住双腿,疼得在地下打滚。

“快请大夫!”

大夫来了一看,叹息道:“哎,不成了,双腿都断了,人怕是废了。”

高志恨恨地瞪着陆乔,大声喊:“我要上衙门告你殴打致残,你这辈子别想参加武举!”

陆乔面露害怕,下意识地看向王氏。

“阿娘帮我!”

众仆人也着急起来,他们家二郎这么有本事,只要能参加武举,肯定能当官,说不准将来能做到大将军,带着家里飞黄腾达,怎么能因为打架不能参加武举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王氏,就连大管家也不例外。

面对众人的希冀,王氏觉得肩上担子重得不行。

她心思急转,让人把高志抬到厢房,等厢房里只有她、高志、陆乔和大管家之后,王氏向高志提出了条件。

“高师父,今儿的事实属意外,我陆家愿意出一百两给你养伤。”

高志怒道:“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今年秋天本要参加武举,明年就可授官,一百两就想赔我的损失,呸,衙门见吧。”

“别别别,”大管家赶紧从中斡旋,“高师父有事好商量,一趟衙门下来,大家都要吃亏,何必呢。”

高志瞥向陆乔,陆乔微不可察地颔首,然后高志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闹上衙门,大家都难看。这样吧,你家给我一千两,这事就算完了,我拿了钱,肯定不跟任何人说你家二郎打残我的事。”

“一千两?”这么多的钱,饶是王氏也不由得惊呼,摇头拒绝。

高志又开始嚷嚷,连“草菅人命”四个字都冒出来了。

大管家急切地劝说王氏:“夫人现在不是看重钱的时候,不说二郎能不能参加武举,就说咱们陆家的名声,要是背上个伤人的恶名,大娘子也要受影响的啊。”

王氏想到陆香亭今年就要招婿,若陆家致武生员残疾的事情传出去,就是本来有意上门的,只怕也要打退堂鼓。

孽障啊,儿女都是债啊。王氏闭了闭眼睛,无奈地松口。

“一千两,你给我签字画押。若是今儿的事传出去,我陆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说到最后,王氏语气狠厉,神情冷肃得仿佛要杀人。

高志一咬牙,答应下来。

王氏给了银票,让人把高志隐秘地送走。

她回过身,目光紧紧盯着陆乔,猛然一拍桌子。

“说!你的力气是怎么回事?箭术是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用了巫蛊!”

说出巫蛊两个字,王氏自己打了个冷哆嗦,惧怕地跌坐在凳子上,惊疑地看着陆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