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疏桐院,陆乔离开后半刻钟。

楚歌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修长的手指从眼角抚到下颌,一遍又一遍,间或拧拧鼻尖,摸摸眉毛、眼睛和嘴唇。

眉不够细,鼻不够挺,眼下有黑眼圈,鼻尖太多肉,嘴唇干得都起皮了。

楚歌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脸,哪哪儿都不满意。

陆乔她喜欢圆脸还是鹅蛋脸?他脸部的轮廓会不会太硬了,不够柔和?可若是养出肉来,会不会没有气概?说不定陆乔喜欢硬朗些的男子呢?时下男子流行敷粉,修饰得精致,陆乔她喜欢敷粉的男子吗?

楚歌看着一桌子的胭脂水粉,有些无从下手。

这些都是管家昨天叫人送来的,说是份例里有,先头没采买到,将将买到就给疏桐院送来了。

楚歌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瓷盒,拧开了之后,里头是雪白的粉末,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气。

闻到香气,楚歌动作一顿。

他不知道陆乔喜欢什么样的香气,只知道她不喜欢熏香,身上只有清清爽爽的皂荚香。

要不,弄点皂荚粉来?可皂荚粉能敷面吗?

楚歌更纠结了。

就在他为了敷哪种粉为难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吵嚷声。

楚歌皱眉,他放下粉盒,走到门边,向外望去。

四方的院子里没有种树木,只在廊下种了些低矮的花草,视野开阔,一眼就尽收眼底。

靠近外院门,木棋和来顺面红耳赤地指着对方,脸红脖子粗的,要不是身后各有一个小奴拉着,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呸,哈巴狗一样的东西,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歪心肠,屁本事没有,光嘴说有什么用,二郎才不会被你哄骗呢!”

木棋鼓着腮帮脸通红,眼里闪着愤怒的光,手被人拉着,就伸脚去踢来顺。

来顺跳着躲开,一蹦三尺高地气道:“哄骗?我真心真意地夸主子,到你嘴里怎么就成哄骗了?我是狗又怎么样,我高兴给二郎当狗,不像你装得跟个人似的,颠颠要跟着二郎出门,二郎不带你!”

来顺的话戳到了木棋的痛处,以前二郎上街从来都是带着他的,可最近却不许他跟了。

木棋心里惶恐的很,寻思是不是自己腿脚太慢,二郎瞧不上他了。

木棋很怕在陆乔跟前失了宠,因为他家穷,就指着他当一等仆人的月例糊口,要是被降了等,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又气又怕,木棋一肚子火全算在来顺头上,硬是挣脱了身后人的拉扯,扑到来顺身上,一拳捣在来顺的眼睛上。

来顺“哎呦”叫唤着,他脑袋大,太容易挨打了。眼见木棋又要捣他眼睛,来顺手腾不开,一脚踹在木棋小腿上,把人踹翻了。

木棋冷不丁脸朝地倒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一嘴的血沫子,哇哩哇啦地叫。

楚歌冷眼看着两个小奴打起来,直到他们都带了伤,他才不紧不慢走出来。

“怎么回事?”他捏着嗓子问。

几个小奴慌忙下跪,来顺顶着黑眼圈,木棋忍着腿疼,老实跪在楚歌面前。

疏桐院,不,整个陆家的下人都知道,二郎极宠爱这位绝美的县主。

为了维护县主,好脾气的二郎大发雷霆,出手教训了大娘子,逼得大娘子和几个大丫鬟狼狈不堪哭着离开疏桐院。

县主虽然在宗室不受宠,可在陆家有二郎处处护着,自然不一样。

再说了,二郎一身的本事,又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陆家都是二郎的,县主就是陆家未来的主母,下人们当然不敢像之前那样轻慢他。

下人们都明白的道理,楚歌当然懂。

眼前的小奴们规规矩矩跪好,不敢抬头,不敢吵嚷,不敢乱动一下,诚惶诚恐地等着他发落。

楚歌生平头一回,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光,那是对权势和统治欲的着迷。

因为长久以来一直被宫廷的苦闷和生存的重担压抑,楚歌眼里的光比常人对权力的痴迷更深更黑,更加贪婪。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贪婪将会如何改变他的人生。

楚歌微微眨了下眼睛,询问木棋和来顺为何打架。

“回二少奶奶的话,”来顺机灵地先开口:“木棋不许我该夸二郎君,骂我是哈巴狗。”

木棋急急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用好话哄二郎君。”

“二郎君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心善的郎君,我说的话句句是真心,不是哄人。”来顺反应很快,一句话就把木棋堵住。

来顺夸陆乔“最厉害最心善”取悦了楚歌,他没给满头大汗的木棋再辩的机会。

“木棋无事生非,调去倒一个月的夜香,一等仆人的身份和月例不变。”

听到倒夜香,木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嘴一扁差点哭了。待听到楚歌最后的那句月例不变,木棋心头一松,对楚歌充满感激。

“谢谢二少奶奶的恩典,谢谢二少奶奶的恩典。”木棋连连磕头。

楚歌没看他,对来顺道:“你也有错,木棋比你年长,身份比你高,你不该同他吵嘴,更不该动手。今日起,你不许在二郎跟前伺候,到后罩房守东西去。”

来顺哭丧着脸谢恩。

守后罩房的活儿虽轻省,可见不着二郎的面啊,他以后怎么表现,怎么拍马屁,怎么更进一等身份哪。

木棋瞥了一眼来顺,目光阴沉沉的。

处置完,楚歌挥挥手,让小奴们都散了,他回房对着镜子,继续捣鼓那些胭脂水粉。

木棋和来顺两人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各自扭头走了。

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小奴离开疏桐院,七拐八绕,确定没有人跟着后,悄悄进了香雪阁。

香雪阁,陆香亭畏寒地穿着厚厚的裙袄,歪靠在榻上,脸色雪白,病色恹恹。

大丫鬟春香将得来的消息回报给陆香亭。

“......吵嘴打架,二少奶奶罚了木棋倒一个月的夜香,罚来顺守后罩房。”

陆香亭听了,冷笑道:“我这弟妹好毒的心思。”

春香疑惑地看着她家大娘子,二少奶奶既没有打人也没有发卖小奴,怎么会是好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