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晁奇。”

仓仆的话,让段云笙愕了一瞬,她眉心皱起,环视了一圈周遭不善的目光,沉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雀神君现在何处?”

“朱雀神君在得知有殷九玄幻影闯入后就进降霄殿……”

“怎么一回事?”仓仆还未说完,一个中年面相的男仙就上前一步,愤然看着段云笙,“还能是怎么回事?!穷奇本就是凶兽,凶恶无比,妖性难训。哼,也许,这穷奇兽本就是假意投诚,来窃取我方军机的!”

“窃取军机?星君可有证据?”段云笙毫不回避他的眼神,直视过去。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那星君阴阳怪气地回道,“楚锦死后,元帅帐中,刚从天界送来的密旨就不见了,除了穷奇还有谁人会做这等事?还是说,扶霜元君宁可相信一只凶兽,也信不过我天族将士?”

见对方全然不肯就事论事冷静讨论,段云笙便也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问仓仆道:“晁奇现在何处?”

仓仆回答道:“还在主人的营帐之中。”

“我的营帐?”段云笙略一思忖,便道,“我们回去看看。”

见段云笙不顾众仙,顾自走了,那群仙人脸上的神情更是愤慨,但却又不敢轻易上前阻止。毕竟这位扶霜元君虽不常在天界露面,但也可以说是凶名在外,况且这几日她在战场上“逞凶”杀妖的样子还在眼前,也明白真要与她动起手来,在场的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段云笙来到自己的营帐之前,一揭开帐帘,一股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虽然楚锦仙子的尸首已被抬走妥善安置,但从现场的四处可见的抓痕和血迹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极其惨烈。

“你自己看。”方才那个星君长袖一挥,楚锦仙子死亡后尸体的幻象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这就是我们发现她时的样子,恶兽岂有天良?穷奇兽暴戾恣睢,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段云笙看着幻象中楚锦仙子的死相,几乎是被兽爪开肠破肚,也微微侧开眼睛,不忍地阖目轻叹了一声。

她低沉问道:“可否能让我看一看仙子的遗体上的伤口?”

在场的人都感觉到,自她看到楚锦仙子的死状之后,身上的气势弱了不少,但却都不明白她如此,并非心虚,而是叹惜。

他们只当楚锦素日爱寻段云笙的麻烦,段云笙自然也讨厌楚锦。却不懂,对于段云笙这般常年孤寂的人而言,楚锦仙子连日来的小打小闹,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说有时候她看着楚锦和晁奇争吵拌嘴,甚至会觉得身边偶尔有点人声也不错。

除了一开始要晁奇佩戴紫金伏兽圈这件事,段云笙基本没有将楚锦做的那些事放在心上过。即便是这件事,见晁奇自己没计较,只是时常逗那楚锦仙子玩,便也就没再太纠结了。

“看便看,免得你说我们冤枉了你的坐骑!”那星君横眉瞪她,“来人,把楚锦仙子的尸首搬进来。”

“不必。”段云笙道,“死者为大,不必再惊动遗体,仙子遗体现安置在何处?我过去。”

听她这么说,那星君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他本是元清帝君座下星神沐德星君,也算是看着楚锦长大的叔辈,如今见其惨死,心中自然愤愤难平。

“跟我来。”沐德星君道。

段云笙点头跟上。

楚锦仙子的仙体暂时被安置在她生前所住的营帐中,这营帐布置华美,摆设精致,恍若仙宫,与段云笙所住的只有一榻一桌的营帐真是有着天渊之别。

段云笙上前,动作轻柔的揭开盖在楚锦身上的云缎,见她身上已换了干净的仙裙,再看她的面庞苍白却依旧能看出往日飞扬神采,竟觉心头沉重,低低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揭开覆盖在伤口上的衣物,探了一探伤口上所留下的妖气。

而后她就仔细地整理好了楚锦仙子的衣物,回身道:“的确是晁奇的妖气。”

说罢,她又回了自己的营帐,站在被捆妖绳紧紧捆傅已然昏迷的晁奇之前。

紫金伏兽圈乃是兽类的天克之物,一旦反噬,只怕这晁奇此刻身上的兽骨也没几块是好的了。

“怎么,你还不信?”沐德星君道。

“有紫金伏兽圈在,即便晁奇有意要伤楚锦仙子,只怕也是不易。”她看着晁奇身上被紫金圈和困妖绳掐出的血痕,缓缓说道,“更何况……”

更何况她心里十分清楚,晁奇虽然性情恶劣,但只要事情与她有关,便极有分寸,绝不会在她即将面对殷九玄这样关键的时候,做出这种事。

只是这话,她没有说,一来是知道说也无用,二来更是了解这些仙人的偏见,她若这样说,他们更会觉得她是有意偏袒晁奇,那只会对晁奇更为不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果然仅是如此,就有仙家先开始指着她怒问道。

“紫金伏兽圈本就有监视之用,请问可有事发时的画面。”段云笙问道。

方才指着她的仙人立刻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便对一直跟在身后始终没有声响,一脸胆小怕事模样的黎闻灵君道:“灵君,你便给她看。”

黎闻灵君有些瑟瑟缩缩地点了点头,才双指捏诀调出画面。

却见晁奇双眼猩红,从人身化为兽性,咆哮呲牙猛然扑向楚锦,而那楚锦仙子见状竟是一脸的吃惊,只吐出“你怎么……”三个字,便被晁奇开肠破肚,惨死于利爪之下。

画面结束,段云笙问道:“为何只有这么一段?晁奇突然暴走,必有前因,请灵君调出这之前的画面。”

“这……”黎闻灵君为难地看向沐德星君。

沐德星君立刻道:“这紫金圈在穷奇挣扎之中有些损毁,只保留了这段画面,况且紫金圈所留画面并非仙力可以更改,有这一段还不够说明楚锦正是被这恶兽所害吗?”

“紫金伏兽圈损毁?如此巧合竟然只保留了晁奇行凶的这一段画面?”段云笙目光如剑,看向黎闻灵君,“听说黎闻灵君善御兽,可有叫妖兽暂时丧失理智之法,更何况当日这紫金伏兽圈正是经灵君之手,戴到晁奇颈上的,若是……”

“仙子这是何意?我我我我可冤枉啊!”黎闻立刻手足无措地喊起来,“在在场的仙仙家都能作证,当当日,是楚楚楚楚……”

“当日提出要给穷奇佩戴伏兽圈的并不是黎闻灵君!他难道能未卜先知,提前在紫金圈上动手脚?再说了,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沐德星君打断道,“还是你想说,他是与楚锦联合,故意害你?若真是如此,现在死在这恶兽爪下的就该是你,而不是楚锦!”

“事情或与星君所说的丢失的密旨有关。”段云笙道,“晁奇一直昏迷在此,若真是他拿了密旨,密旨此刻应当还在这里,这说明另外有人拿走了密旨,而且此人应当是可以进出帅营之人。”

沐德星君闻言暴怒,认为段云笙这是在给死去的楚锦泼脏水,想暗示楚锦可以自由进出帅帐,能拿到密旨,嫁祸与她,便声嘶力竭道:“她若正想借此嫁祸于你,怎么会挑个穷奇在的时候过来?更何况如你所言,若是楚锦拿走密旨,楚锦死在这儿,那我们方才过来之事就该发现密旨才是。楚锦她再如何也是名门之后,断不可能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

“星君,我并非此意。”段云笙解释道,“但凡事总有因果,若不知前事,怎么能知道晁奇为何会突然暴怒伤人?穷奇乃上古妖兽,修为之高,星君心里想必清楚,岂会那么容易就丧失理智?更何况,楚锦仙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在我营帐?那紫金圈为何就坏得如此巧合,别的画面都毁了,偏只留下晁奇行凶一段?这哪一处不是疑点重重?”

段云笙停下看了众仙一眼,继续说道:“而且今晚殷九玄突然出现,只怕也与此时有关。此事如此蹊跷,若晁奇他真是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叫楚锦仙子枉死?甚至是中了敌人的圈套?而且穷奇乃我一大助力,这几日也算立下不少战功,如今他突然重伤,与我方难道不是少了一大战力?各位可曾想过,此事或是敌方阴谋?”

沐德星君面色一顿,但想起自小看大的楚锦死状,还是痛声道:“你也说了穷奇是妖兽,妖兽伤人何须因由?殷九玄一事,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当时那么多仙家天将在场,怎么只有你感应到了殷九玄的气息?还是扶霜元君认为,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些昏庸无能的废物?况且即便事情真如你所说别有内情,但楚锦她却真真切切是死在这恶兽爪下。你要查真相,本星君不管,但你要是想要为这凶兽开脱,本君绝不答应!”

段云笙听他这么说,也沉下脸问道:“晁奇被紫金圈反噬,伤势沉重,只怕一时间根本醒不过来。这事真相如何,也当等他清醒之后听一听他的证言。还是,星君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他?”

沐德星君,盯她一目,哼了一声道:“你既说到这里,本君就把话挑明白了,我已派人将此事禀告元清帝君,不日便会有人将此恶兽押至天界受刑,来日你若真查出另有真凶,本君自会禀明帝君亲自去捉。但这恶兽杀了楚锦已是不争的事实,那就必须要用它的命来抵!”

“这么说,星君是决意要置他于死地了?”段云笙环视了一圈身周众仙道,“各位仙家呢?难道也是这样的想的?”

那些仙人纷纷垂目不去看她,也有小声议论的:“杀人者偿命,是凡人都懂的道理,更何况是妖兽杀了天界上仙?”

“是吗?各位常在背后论我杀妖太过,甚至时常摆出一副悲悯众生万物平等之姿态,指责我杀戮太甚,有损仙德。敢问各位一句我所杀之妖,哪个不是恶贯满盈?”段云笙道,“而今我不求各位以怜悯之心待他,只是此事分明疑点颇多,我只希望能查明真相。若晁奇真是被人设计,便还他个公道。各位却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愿给他,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众生平等吗?”

“你不必再说,此事就此决定。”沐德星君呵声道,“楚锦出身天族名门,父母都为天族战死,本就是功臣之后,又是楚月娘娘亲侄,如此身份,别说这穷奇兽杀了她,就是伤她一根手指,也已经是万死难赎。如今本君没有当场杀了它挫骨扬灰,已是格外恩典。”

段云笙闻言,不想再争,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仓仆。”

说话间仓仆已化出剑身,握于她手中。

众仙见她如此,俱是大惊:“扶霜元君,你想作甚!”

“晁奇之事,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给天界一个交代。若他真是故意行凶,我必亲手诛之。但它此行本为助我而来,我绝不能在真相未明之前,让他丧命于此。”段云笙一剑劈断晁奇身上的紫金圈与捆妖绳,扶起晁奇,“所以我今天必须带走他!”

“你敢!”众仙一边畏惧其凶煞的仙力而往后退,一边呵斥道,“若你今日敢携凶妖私逃,便是背叛天庭,你可想清楚后果!”

“我若让倾心助我之人枉死,我便是背叛了自己。”段云笙挥出一道剑气开道,带着晁奇离去。

-

妖军营帐之外,圆月高挂,一玄青人影立于最高处的妖帝帐外的断崖之上,负手看着月光下的降霄山。

“她带着穷奇走了?”他悠然闲问间,一步踏出那断崖之外。夜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袍,而他却依旧在这万丈断崖之上悬空漫步。

“是。”

他的背后渐渐隐出一个白衣人影,素白的衣衫不着半点装饰,月光照过他俊逸的面庞,却是那黎闻灵君。

只是此刻的黎闻灵君,身形姿态全无半点往常的懦弱之气,反而有种强者的自信。只不过他面前之人气势实在太过霸道披靡,以至于他依旧稍显势弱。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玄青人影的步履走在万丈空中。

又听前面之人道:“你做得不错。”

“也不全是属下之能。”黎闻如实禀道,“天界之人对那扶霜元君,就是那位云笙仙子,早就偏见颇深,加上此事涉及穷奇,比起真相,只怕那些神仙此刻更想要的是穷奇的命,甚至是想要那云笙仙子负罪受罚。”

“哦?”玄青男子突然转回身,目光不明地看着黎闻。

黎闻见状,立刻跪下拱手道:“主子。”

“别动不动就跪。”殷九玄抬了抬手,似乎颇有兴致,“说说,她是如何不招人喜欢的。”

“是。”黎闻很少见主子有这种兴致,心中虽不明,但也知道自家主子对那扶霜元君颇有些兴趣,否则他上回送来玄天卷,主子也不会单单只问起楚锦仙子为难这扶霜元君的这一段。

于是他就俱实说道:“这位云笙仙子平素几乎不与旁人来往,不管是哪位仙家相邀,即便是递上拜帖,她也从不到席。性子又十分嫉恶如仇,常在下届捉妖,有罪者打入……”

想起自家主子的经历,黎闻不由一顿,但当看到主子脸上隐有不耐之色,连忙继续说道:“有罪者打入镇妖塔,罪无可恕者便当场斩杀。但这些妖物中也不乏有天界神仙的坐骑灵兽,甚至是一些兽仙的族亲晚辈私自下届闯祸。她见了也还是这般处置,是以也得罪了不少人。但她平日战功显赫,天界多有倚重之处,故而那些不喜她的神仙拿她也没有办法。平时那些神仙也只能在背后骂她杀心太重,杀戮太过,有失仙德之类的,或是在一些用度杂物上面多做苛刻。”

黎闻道:“属下发现,此次大战那么多助战的仙人之中,唯有这位云笙仙子与属下一般身上所穿之物乃是天界最低级的仙娥仙童所用的素锦。不过属下如此是因为属下乃是妖身得道成仙,本就在天界多受歧视排挤,但那云笙仙子,却是因为为人冷淡又不买人面子。而且属下还发现,此次只有云笙仙子所住营帐乃是士兵所用低级的营帐,就连属下我所居的营帐中都是布置得体,而她的营帐中竟然只有一张木榻与一张木几,唯一的那张软云垫还被穷奇用了……”

黎闻突然感到自家主子身上气场有变,便立刻闭上了嘴。

“她从前倒是爱热闹,喜在衣物上绣蜻蜓荷叶……”殷九玄突然低低说了一句,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愣了几息。似乎是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又似乎是在疑惑自己怎么会记得如此无谓之事。

“主子?”

“无事了,你回去吧。”不知怎么的,殷九玄突然就失去了兴致,一抬步,身影便消失在半空中,落步时他已在妖帝帐前,负手走了进去。

黎闻见此,远远地对着妖帝营帐一拜,也消失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