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殷九玄的声音,原本还在开心的吃着糖葫芦的阿元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抱紧了怀中的布老虎躲到了段云笙的身后。

段云笙似安抚的将手轻轻搭在她小小的肩上,望一眼坐在上首龙椅上的人,眉头轻蹙,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点了一下头道:“嗯,今日和阿元出去走了走。”

然后她便抱起阿元往内殿走。

这时,殷九玄的身影一下便从丹犀上闪到了二人的面前。阿元一见到他,便缩了缩脖子,将小脸藏到了段云笙的颈窝处。

“小秋……”殷九玄看?了一眼段云笙的脸色,马上改了口道,“阿元,今天玩得高兴吗?”

听到了殷九玄看?似问候的话语,阿元非但没有放下防备,揪着段云笙衣襟的小手反而捏得更紧了些?。

段云笙看?看?怀中瑟缩的小阿元,看?了一眼殷九玄道:“我先送阿元进去,阿九,你这儿等我。”

殷九玄虽然听从的让了让身子,但眼神却冷冷地掠过了她怀中阿元小小的身躯。

待到段云笙再次出来,他便立刻上前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一边把抚摸着她乌长的秀发,一边像是告状一般说道:“阿元她好像不喜欢我。”

段云笙面色微沉,原本已经平静的几乎死寂的心,也不知怎的兀然生出些怒气来:“你又对她做过什么值得她喜欢你的事?别忘了,你害死了她的父母!”

她低声呵着,推开了殷九玄的怀抱。

“我……”殷九玄马上就想到了他在她面前杀了她全家的事。

而段云笙也震惊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应。

就在她感到疑惑之时,她冰封的心蓦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熟悉的刺骨铭心的痛感也从死寂之中喷涌而出。

那些让她痛苦万分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不受控制地在她面前轮转着,千愁万恨一时间如千万根针一齐刺入她的心房。

她难以忍受地抓着胸口,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蹲倒……

“阿皎,你怎么了!”

殷九玄见状,也顾不上自责了,慌忙上前扶她。但他的手才刚一捧到她的臂弯,便被她本能地推开。

“阿皎?”殷九玄怔住,却见她的手指已然在她自己胸膛上掐出几个血窟窿来,见她似乎要徒手挖出自己的心脏来。也顾不得其他,便立刻用法术封住了她神识,将她抱到了内殿的榻上。

而就在这时,感应到施加在段云笙身上的佛印有松动的昙音也立刻折返回去,冲进了内殿。

当他看?到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的段云笙时,只对殷九玄简单点头行礼,便上前道:“让小僧看看?。”

殷九玄睨了他一眼,但还是微微侧开了身,让他检查段云笙的情况。

一如之前,昙音依旧只是用双指贴近她的眉心,略略感应,极有分寸地未触及她半寸肌肤。

可当昙音看到她衣衫心口位置被指尖掐出的血洞时,他的手指还是情难自禁地颤了一颤。这轻轻的一颤间,他的指尖贴过她眉头的一点肌肤,极凉的手感便在他的指尖留了一瞬。

他如同触电一般急急收回自己的手,合手闭目忏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皎她为何会如此?”殷九玄没有察觉昙音的一点异常,只是十分急切地问道。

昙音恍然回神,几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忙又转身去查看放在墨玉圆案上的阿以目花,果然那阿以目花已在不知不觉间抽出枝叶长出了花苞。

原本浅青偏白的嫩芽,现在却长成了一株不到一尺长的乌植,这植株通体乌黑如同被黑漆覆体,唯有中央抽出的那一个花苞的苞尖上有一点清白色,仿佛就像是有一点光刚好照到这里。

“殷居士,檀越她或许有救了。”昙音望着阿以目花花苞上的那一点清白,仿佛看?到了照进黑暗的一点光亮,语气中带着一些?激动,全然不复平日的慈悯从容。

好在殷九玄此刻也没有心思在意昙音这点异常背后的深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昙音的这句话的内容若吸引。

“你说阿皎她有救了?”他有些?急切地问道,心中不由荡出一点点灼热的期待。

他想,她有救了,那他们就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

“是。”昙音指了指桌上的阿以目花说道,“小僧想,檀越的情绪之所以会突然如此激动,或许是因为阿以目花的缘故。阿以目花与饲主心窍相通,听说饲养阿以目花的人,在开花之前会回忆起人生所经历过的所有苦痛,等待到希望的光照入其苦痛的心渊,花开涅槃之后,放得解脱重生。或许传说中美到叫人落泪的阿以目花,正是因为其生于绝望,长于切身苦痛之海,最后却向着希望而开,才会叫人如此怜惜如此不舍吧。”

就像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昙音敛下眼眸,藏起眼波中流过的情绪,又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你是说阿皎如此痛苦,就是因为这盆花?”殷九玄鎏金般的眼瞳中划过一抹暴戾,暗芒微动似要毁了眼前这盆“罪魁祸首”。

“不,并不是阿以目花让檀越她痛苦。”昙音立刻挡住了殷九玄看?向?阿以目花的戾气十足的目光,“害段檀越如此痛苦的,是那曾经给她制造了如此深刻绝望的回忆的人。阿以目花不过是媒介,它只是让檀越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殷居士,你不该迁怒于花朵,这盆花是唯一能让段檀越落泪自救的希望,居士若是毁了它,才是真的毁了段檀越的生机。”

“让她如此痛苦的是给了她那些痛苦回忆的人……”殷九玄恍然一惊,抬头看?向?紧闭双目躺在榻上的人,心中竟似感受到了她心地无尽痛楚一般,手也不自觉地伸向?了自己的心口。

昙音见他如此反应,忍不住将心中已猜想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口:“小僧敢问殷居士一句,段檀越她今日如斯绝望,是否一切都因……居士而起?”

殷九玄闻言猛然扭转过头,顷刻爆发的力量便随着他这一眼如利剑一般射来。

昙音忙手捏法印,化出大威罗汉法印,挡住了他这一击。

于此同时,他还不忘小心地护住身后的阿以目花与一直躲在角落的阿元不被这股力量的余威波及。

“殷居士,请你慎行!”昙音看了一眼殿内,除了二人都刻意避开的床榻的位置,和?被昙音护着的放着阿以目花的圆案和?阿元,其他的物件几乎都被殷九玄这股霸道的戾气化为了齑粉。

“小僧现在要为段檀越诵经加持佛印,若居士还要动手,就等小僧做完这一切,便与居士去外面好好切磋,又何必在此处闹?既扰了段檀越休息,也吓到了阿元小施主!”

也不知是因为确认段云笙所受之苦都是因为殷九玄而生,还是因为真的是被殷九玄的不讲道理激怒了,平素泥菩萨一般好性的佛子昙音,此刻也动了三?分火性。他收了法印,过去抱起阿元,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后,便将她放在身侧,留了一截衣摆让受惊的阿元抓着,然后盘膝坐在地上,闭目颂念起经文。

那些经文经他的口之后,就化为一串串散发着祥和金光的文字,慢慢地飘入段云笙眉心的灵台之中。

如有丝丝清润的莲香入了灵台,在化去她痛苦的同时,也慢慢解开她因痛苦而紧锁的眉间,一点点抚平那些灼人心肺的苦厄……

殷九玄在一边冷眼看着,第一次有想杀人,却又不敢真的动手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他的阿皎还需要眼前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和?尚来救!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的愤恨和不甘才更加折磨着他,她的一切痛苦绝望因?他而起,却要靠眼前的这个和尚来拯救?

这种感觉简直比将他置身火海更叫他难受。

他静静地望着席地而坐的昙音和他身边的阿元,脑海中更是想起了他带着女娲泥回来时,所看?到的和?尚与阿皎三人,在夕阳下欢声笑?语,仿佛一家人一般回来的场景……

指间的关节咯咯作响,就在殷九玄几乎要抑制不住这股汹涌升起的杀意时,他看?了一眼榻上的段云笙,咬了咬牙,霍然转身离开了毋吾宫。

他知道如若他再多待一刻,他便会克制不住自己,可为了阿皎,他必须得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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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昙音因消耗了不少灵力而盘膝坐在原处入定休憩,直到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圆月当空。身边的阿元不知何时被人抱到了床上休息,而原本在床榻上的段云笙也不见了。

他急忙起身,出殿去寻,最后在殿阁的屋顶上找到了她。

只见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长发披散,轻轻盈盈地站在屋顶高高翘起的飞檐角上,微微仰着面望着悬挂的圆月,皎柔如缎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散出莹莹微光。

在感知到身后的人之后,她浅浅地转过一点面庞,目光却依旧望着天边的月。

“今天的月色真好。”她轻柔的说,清风吹过,吹散她披散肩头的发丝,露出她曲线单薄的肩。

不知为何,昙音望着她,觉得美,却又觉得想落泪。

他想世人见到阿以目花的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他没有出声,只是虔诚地合十双手,静静地陪着她,在月下站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艳妖浮梦来禀告殷九玄道:“夫人醒了,昨夜在屋顶上看?了一夜的月亮。而那个昙音和尚,他又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比较忙,明天再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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