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笙跪倒在地,掌心支撑在刻满底座的莲纹之上,清泠的泪珠一滴滴地自她的眼眶落下,砸入那莲花状的纹路之中。

她的心在四散的莲香之中怦然跳动,成仙后的万年来,她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鲜活的疼痛,仿佛那些陈旧的痂都被拨开,露出了里面的嫩肉,每跳一下都是痛的。

痛到痛彻心扉,痛到她最终不支地伏在莲纹底座上,痛到眼中的流淌出的泪渐渐被染上血的颜色,她最终倒下,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段云笙最终在毋吾宫中醒来,身上的业火之伤已然消失,就连身上的玄天钉也?被取出了。

是啊,她想起她哭了,为佛子哭了。

她浑浑噩噩地想,睁开眼,却又闭上,心里空落落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好像一个死了的人,短暂的活过来了一?瞬,然后又迅速的枯萎了下去一般。

“阿皎。”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殷九玄,在感应到她瞬间神思波动后,坐起来将她抱入了怀中。

他知道她醒了,也?知道她不想醒。

但没有关系,他已然想好了对策,佛子没了,换一个可以代替佛子的人就好了。

他命人抱来一个婴孩放在段云笙的身侧。

他道:“阿皎,你?睁开眼看看她,她是你和佛子的孩子。”

段云笙闻言,紧闭的双眼的眉心蹙了蹙,指尖蜷曲着动了一?下,但却并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真的。

殷九玄见她有反应,便继续说道:“阿皎,你?睁眼看一?看,你?看了便知道我没有骗你?。”

从他见到她在镇妖塔莲纹台上的样子的时候,他就明白,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他看着她,觉得她的眼泪,都像是回光返照是突然又开始流动的血液一般。

他为此而感到心痛嫉妒,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她回到之前那种如同木偶一般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的状态,更害怕她会像当日跳入红莲业火那样决然弃世。

所以在用佛子留下的血治疗她身上的业火之伤的时候,在他望着她眼角的血泪,再看着琉璃净瓶中流通着淡淡瑞光的血液的时候,他心中便有?了这个想法。

他从来就不在意什么血脉的传承,在他想要得到段云笙之前,他甚至连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被封印了那么久,他既没有?想过去复仇,也?不在意是否要解开封印恢复真身。

他想要解开封印,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恢复了实力,他才有?能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才能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而他去找女娲泥,也?不过是想要创造出一个她会爱会不舍的,与她有?血亲关系的孩子,来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罢了。

自始至终,他所在意的,他做这一?切唯一的目的,都只是她而已。

至于这个孩子身上另一半的血脉是谁的,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那就要?佛子的,如果她依旧不想要,那便再换一个,他无所谓。他在意的是她要?活着,要?留下,要?一?直陪伴着他。

段云笙沉默着睁眼,垂眸看向?躺在身侧的婴儿——粉雕玉琢一般的一?个小玉人,眉眼像她,小嘴和厚实的耳垂像佛子。

她看着小宝宝的同时,小宝宝也?在安静的看着她,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瞳中有?些好奇,在对上她的目光之后,竟裂开小嘴对她笑了。

她一怔,说不清心中的感觉。

她从未想过要?做一?个母亲,即便她已然感应到了眼前的孩子身上留着她的鲜血,也?感觉到了孩子身上与佛子一?样的淡淡莲香,但她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用一个母亲的目光去看待这个孩子。

她静默着看了孩子许久,在这期间,这孩子竟也?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一?直看着她,每每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便会开心地笑,还会生?出小手望她的方向抓动,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

“阿皎,你?看她多喜欢你。”殷九玄道,“你?要?不要?抱抱她?”

段云笙闻言,转头看了殷九玄一?眼。

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可恶可怜,又可怕。一?个能将天地踩在脚下的人,明明不懂,却偏偏想要爱。做出的事情,大约便总是这般扭曲和可怕的。

人命对于他而言太轻了,与蝼蚁刍狗根本无甚区别。

他又如何能懂的创造出一个生命应该负起的责任和担待?

“你?把?她抱给我看看。”段云笙叹了一?口气道。

“好。”殷九玄答应,伸出手将孩子托在掌心中,举到段云笙的面前,就好像是在拿一个什么物件。

段云笙将孩子托住,用手调整了他抱孩子的姿势道:“你?应该这样抱。”却丝毫没有?要?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的意思。

孩子在殷九玄的怀中转着眼珠子看看她又看看殷九玄,然后伸出小手抓了抓殷九玄的下巴,忽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殷九玄小心地抱着这一?团小小的雪团子,望着她咧着小嘴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从前段云笙笑的样子。孩子身上有?一?半的血脉来自段云笙,但长得却尤其像她,特别是那双点漆一?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亮晶晶的,与她从前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殷九玄望着怀中的小团子,心中竟觉得有?些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缓缓流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住段云笙:“阿皎,你?看她,她真的是你的孩子。”

他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孩子,这是他亲手用她和佛子的血与女娲泥造出来的孩子,可在段云笙没有醒来之前,他只是叫人看着这个孩子,不让孩子死了便成,孩子,只是他留住她的工具。

一?直到方才的那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她的血脉,身上流淌着她的鲜血,有?着一?双与她几乎一样的眼睛,可以绽放出记忆中的她的笑容。

“阿九,你?会好好对她的,对吗?”段云笙的目光落在他怀中孩子的脸上。

小人儿很像自己,只有耳垂和那微微扬起的仿佛天然就带着善意与慈悲的嘴角很像佛子。

“阿皎……”殷九玄抬眸望她,眼底带着些灼然暖意,“你?又叫我阿九了。”

他觉得他这一?步做对了,她喜欢这个孩子,而他也?确实愿意喜欢这个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流着她的血的孩子。

“我会好好待她的。”殷九玄伸出一只去握住段云笙的手,将她细软的手拢在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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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了玄天钉之后,段云笙的身子好的很快,只是消失的战神印却一直没有?恢复。

这些日子孩子一?直养在她这儿,但平日照顾孩子却都是殷九玄。即便这孩子天生早慧不爱哭闹,但也?少不了要?尿床喂奶,殷九玄为孩子找了一?个龙族的乳母。亲自和乳娘学了如何给孩子换衣,还学会了如何给孩子拍奶嗝。

但段云笙却始终都没有?亲自抱过这个孩子,即便是她想要看看孩子,也?只会让殷九玄抱着让她看。

这日午后小玉带着阿元过来,在阿元逗孩子玩儿的时候,就问段云笙道:“姐姐,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阿皎,你?想……”

“叫殷念。”段云笙打断殷九玄,直截了当?地对殷九玄说道,“孩子跟着你?姓殷,单名?一?个念字,念天地苍生?的念。”

“孩子随我姓殷。”殷九玄望着她的金黄的眼中如有?化开的金水流过,将这两个字默默,“殷念。”

但段云笙却缓缓的移开了目光,定定望向?窗外的天空,轻声嗯了一?声。

小玉看着她的眼神,心中有点难受,却又没有?办法。

她混进毋吾宫这么久了,却一直都找不到办法救她摆脱这个地方,她日日看着她被绑缚在这个地方,只要稍稍想象一?下她的经历,便能切身的感觉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可最让她心痛的是,眼前的扶霜元君她似乎已经不在意这种窒息了。

“夫人今日想不想出去走走?”她突然开口问道,即便暂时逃不出去,她也想让她出去走走,暂时摆脱这叫人窒息的毋吾宫,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但段云笙却摇了摇头,她转头对殷九玄道:“我想要一?些布料和针线。”

殷九玄立刻便叫人去置办了起来。

接下去的日子,段云笙便一直坐在宝宝的摇篮边,低头做着针线。

宝宝身上有?淡淡与佛子相同的莲香掺着一?股子小孩子身上的奶香气,闻了便叫人感到温馨安定,殷九玄只要有?空便会将她抱在怀里坐在段云笙的身侧,看着她忙碌,有?时候甚至会学着小孩子语气借着小念儿的口,与她说话。

“小念儿,快问问阿娘,阿娘在绣什么呢?”殷九玄席地坐在蒲团之上,展目看着段云笙绣绷上的图案,抱着小念儿对她说道。

听到阿娘这两个字,段云笙捏着针线的手凝滞了一?瞬,但还是抬起眼眸看着身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她将手中的绣绷拿给殷九玄看,淡淡地问他道:“阿九,你?还记得这个吗?”

殷九玄看着上面的蜻蜓和荷叶,不由就想起当?年她给自己做的荷包,上面绣的便是一双蜻蜓停在同一?片荷叶上。

“我自幼就不擅长女红,跟着江南绣坊来的师父学了几年,能拿的出手的却也就只有这蜻蜓和荷叶。”她垂下眼眸将针穿过绸面,拉紧绣线,轻声说着与当初将她亲手绣的荷包给他时几乎一样的前言,只是神态语气完全不一?样。

当?年她对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接着说的是:“所以别的姑娘都是给心上人成双的蝶,或是鸳鸯,我就只能给你?绣两只蜻蜓。”

那时她面上带着淡淡羞赧,可乌亮的眼却忽亮忽亮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一?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的话。

而现在她说的是:“我想给你?和殷念做一?对荷包,蜻蜓给她,荷叶的给你?。”

段云笙这么一?说,殷九玄才发现她所绣的图案上,蜻蜓与荷叶并不在一个画面之上。

“为何不将它们绣在一起?”殷九玄问,语气很柔,看着她的目光潋滟如水,就仿佛是一个丈夫在闺房中与妻子闲闲的一?句。

“蜻蜓陪伴着荷叶,荷叶为蜻蜓提供庇护与栖息之地,而殷念也?要?依靠着你?长大。”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将殷九玄望向?她的视线挡在外面,“阿九,你?要?好好教她,告诉她她的名?字的意义,让她快乐的成长,让她长成一?个开朗正直的姑娘。”

说着段云笙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殷九玄道:“阿九,你?能做到的对吗?你?一?定会做好这个父亲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