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上来就对江小瑜展开了紧促的询问。得玉佩的时间、地点、参与人等信息皆是问了个底朝天。
江小瑜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魏知非的母亲,就是眼前这对老夫妇的女儿?
那玉佩曾戴在傻媳妇身上,媳妇把玉佩给了儿子,儿子又把东西送给了江小瑜。
那还了得……
江小瑜报出了魏家村的地址,表示他们可以自己去寻人。那对夫妇悲痛的情绪中按捺着激动与狂喜。离去前,二人为表示感谢,重重地握了她的手许久。
恰逢周末。
母亲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医院从来就不是个清闲的地方,病魔从来就没有休息日,因此母亲很少待在家里,每天天不亮便出门,深夜才回家。
周六的黎明,江小瑜迷糊中听见钥匙的脆响。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后是轻轻合上铁门的声音。
卧房内重归寂静。母亲又去加班了。
她醒了。周末时间充裕,但她不想赖床。一个人穿衣洗漱,再把桌上微冷的饭菜热一下。
一个缺少父母陪伴的小学生,心里大约是孤独的,直到她习惯孤独。
孤独到,连魏知非的事情也来不及跟任何一个人说。
但也许不需要她说——
她打开了电视,正是早间新闻频道。老式电视机满屏雪花点,靠两根天线支棱着,看不了两分钟就卡没了。
她拍了拍机壳,画面重新放映出来。
主持人讲述的是一个老夫妻寻女十年未果的案件。近期突然有了线索,栏目记者正在密切跟踪报道。
画面上显示着大山秀丽的风光,越野车穿行于碧绿的山间小径,很快便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这熟悉的景色……
江小瑜猛然清醒:哇,魏家村!!!?
她不可置信地看下去。虽然主要人物的脸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但声音却是没错的。
魏知非的案件居然上新闻了,而且还是实时报道。也许是老夫妻考虑到村民野蛮法盲,因此选择动用媒体的力量。一旦发生什么冲突,还能有个调停的余地。
这事儿也有她一份力呢!
江小瑜托着下巴继续看。村民们围在锃亮的豪车旁边窃窃私语,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村里用的都是自行车、板车之类,从来没有汽车开进来过。他们或围在一起,或靠着门梁,好奇地讨论那个四四方方的黑壳子。
车子一直开到了魏家门口。记者去敲门,开门的是睡眼惺忪的胖女人。继母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的门。
她看着自家门口的一堆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记者跟她讲明来意,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头喊了一声。
“孩儿他爹!”
里屋出来一个披着黑皮袄子的男人,站在门口挡着记者:“干啥的?你们都是干啥呢?”
记者彬彬有礼地重申来意,并出示了玉佩询问玉佩主人的下落。
“哦,那婆娘啊,早死了,埋了。”男人盯着玉佩看了会儿,认出这是自己那傻媳妇的物件,不耐烦地敷衍道,“是病死的,留下这不值钱的玩意儿,我就随手扔给我儿子了。”
之后又有人嘟嘟囔囔说了什么,镜头转向悲痛欲绝的老夫妻。
本以为能找到失散的女儿,没想到得来的却是天人永隔的噩耗。二人老泪纵横,相互搀扶着,不住地抽泣。
一大把年纪了,膝下无人,空巢冷落,令人唏嘘动容。
记者理性地分析大致情况。当年玉佩的主人,也就是失踪女子,被拐卖到山沟里来做了新媳妇,留下一个孩子后病死。也就是说,老夫妇一直寻找的女儿,已经去世多年了。
后来老夫妻悲伤之余,又询问那个孩子的下落。虽然女儿寻不到了,但他们至少还有个外孙,这么一想,心里也好受了些。
哪知记者刚一问话,胖女人跟他丈夫立刻翻脸,“干什么想?抢孩子?还有没有天理了,一大清早敲我家门聒噪的不行,东问西问烦不烦啊?现在又来抢我儿子?”
抢你儿子?现在倒成你儿子了。一口一个喊那么亲。结果你儿子的饭还是我送去的……
江小瑜觉得这女的不太行,之前还对魏知非不管不顾,现在好像比谁都亲。
随行的人上来安抚女人的情绪。哪知胖女人跟她丈夫突然格外的激动,没说两句便开始推推搡搡赶人。外面的人在一个劲儿往里挤,里面的人在挥舞着扫帚把人往外赶。一时间整个庭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镜头晃动的很厉害。
寻亲之旅演变为山村冲突……
江小瑜:害,真费劲儿。弄个保镖把人制住,然后去后院直接把人带走不就得了?
关键时刻,电视信号又断掉了,白花花的雪点闪啊闪。
这回江小瑜怎么拍电视机都不顶用。
还想看后续呢!!!
江小瑜抓狂,无比丧气地坐了回去,一边扒拉饭菜,一边等着信号好起来。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江小瑜竖起耳朵。这大周末的,会是谁敲门呢?
她搬起小椅子,从猫眼里往外看。
嚯哦,不得了,居然是一个陌生男人!
从猫眼看过去,门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风衣男子。昏暗的光线从小窗折射而入,荡起圈圈浮尘。他的头微低着,宽边帽檐遮住一片晦暗的面容。
在楼道里还戴帽子戴墨镜,生怕别人窥见自己面容的人,会是好人吗。
江小瑜忽然就回想起听左邻右舍散播的传闻,某年某月星期几哪家哪户家里又进小偷或是人贩子了。
据说人贩子专挑这种假期时间下手。这种时段,家长都去上班了,留孩子一人在家。
小孩子最好骗了。只要装成家长同事或者查水表的,孩子就会信以为真给他开门。一骗一个准。
然后卖到山沟沟里去……
江小瑜紧贴着门,脑补出自己被拐卖后做牛做马洗衣做饭的悲惨画面。
正在踌躇该怎么办的时候,敲门声停止了。
寂静的楼道一片安宁。
走了吗?
江小瑜反倒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有陌生人来敲门,而家里只有一个小屁孩在家,是真的会有点手足无措的。开门了害怕是坏人,不开门害怕耽误大人正事。这个时候,就只能等那人自己离开。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回来~”
尖锐的童音荡漾在空空的房间,糅合了呲呲的电流声,分外诡异。
江小瑜吓了一跳,想起来电视机还开着,信号时断时续。而这会儿功夫,电视信号忽然又好了。节目从早间新闻纪录变成了少儿歌曲……屏幕上闪现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形象,其中有几只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小兔,门外就是装成兔妈妈的大灰狼。
江小瑜:……
儿童安全教育做的很棒啊……但容易把孩子吓出来心理阴影。
重点是!!!那个人分明已经快要走了,听见这突然冒出来的电视机的声音,肯定就知道家里有人了。
现在不是害怕。而是伪装被人识破的尴尬。
江小瑜赶紧跑过去把电视关掉。
她又跑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那个神秘男子已经不敲门了,但并没有走远。他站在楼道拐角,一动不动,气息压抑。
冷峻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之下。
他顿了顿,眸中多了分细碎冰冷的嘲弄。
“我就是,来借点酱油。”
江小瑜:……
她瞧了好几眼,这才看见,她家对门是半开着的,透出一点点光缝。男子虽然戴着帽子和墨镜,但风衣里面是一套纯棉的家居服,脚上还趿着毛茸茸的拖鞋。
应该是对门的邻居吧?刚搬过来的?
江小瑜摸摸鼻子,有点不太好意思。东邻西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按理说彼此之间应该很熟悉的,可她居然连自家对门的住户都不认得,还在这疑神疑鬼。
她手忙脚乱的去厨房拿酱油,打开门递给他。
“对不起叔叔!!!给你酱油!!!”
李迩面无表情地看着门缓缓打开。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一个一米多的小女娃站在门口,扎着可可爱爱羊角辫,头绳上还有一只艳丽的蝴蝶结。她把酱油瓶子举得高高的,脸上满是让人久等了的歉意。
李迩皱了皱眉。他点点头,接过酱油,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他忽然回头,冷声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江小瑜::“哥哥。”
李迩一声不吭地回去了。他拉开门,身影消失于门后。木门重重关上。
江小瑜甚至都没来得及瞟一眼对门的家具摆设。一阵风冲她脑门子吹来,她刚梳好的刘海就斜成了中分。
冰冷果断,有点置气的意味。
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嘛,不就是喊成叔叔了么?
江小瑜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吹头发瞪眼:低情商的老男人老男人老男人……你借我家酱油咋还这么横嘞?!!!
再回到桌子前吃饭的时候,卡通歌曲已经结束,那个新闻记录片又回来了。江小瑜拿着遥控器摁啊摁,把音量调得小了些。
之前发生了什么,全都被她完美错过。但好在节目还没有结束,她还能继续观摩整个事件经过。
现在记者正在拍摄魏家的房子。年久失修的老宅竖立在白茫茫的雪景下,黑色的杂草在微风中抖动。
正屋里摆上小方桌和茶水。魏知非的父母正在跟那对老夫妻谈判。
老夫妇希望把魏知非带走继续抚养,但他的父亲和继母并不愿意,并声称:这八年来孩子的抚养费用都是二人承担,辛辛苦苦把人养这么大,你们说带走就带走?这不是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