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非余光一瞥,看见学校门口还站着个穿校服的女娃娃,羊角辫一甩一甩的。

是江小瑜。

江小瑜放学以后就直接来学校门口等魏知非了。因为今天临时兴起说是要去他家看猫猫,但是她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人。反而学校铁门前面簇拥着一大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挺热闹的。

这几天王新虎不在,学校里没啥新鲜事儿,平平淡淡的。她好奇心瞬间发作。凑过去一看,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间的魏知非。

大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彼此身上,忙着吵架,没人顾着孩子。

虽然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魏父跟那个胖女人她还是认识的。她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绝对不能让他们抢走魏知非。

又该她瑜姐大显神威,拯救魏知非小朋友于水火之中了。

江小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用尽力气大喊:“啊!——那边有个人在偷小宝宝!”

她指着的是绿皮三轮车的方向。

那里有张很厚的毯子,继母生的小弟弟就趴在上面玩儿。

继母本来坐在地上哭的正投入呢,听闻这声,忽然就不哭了,浑身一颤,一拍大腿,“坏了!宝宝儿还在车上呢!”她连忙站起来回头跑。

所有其他村民也都往那边看,只看见了个毛茸茸的毯子。

一听这声焦急的大喊,所有人都以为孩子丢了,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大家抻直脖子看,空气瞬间变得宁静下来。

继母快步赶过去,看了一眼车里,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孩子没丢。”

小弟躺在毯子上睡着了,车挡严严实实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一眼看过去,还真以为孩子丢了呢。

刚才也真是,光急着抢魏知非了,也没留个人守在车上。

幸好是没丢,若是真丢了,她上哪儿哭去?那可是她亲生的啊!

所有人吊着的心都落了下来,大家都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执拗的司机身上,打算继续跟他闹事。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知非那孩子呢?哪里去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家又安静了下来,左顾右盼,皆是慌张而吃惊的神色。

又有人说:“诶!在车上呢!”

大家一同望过去,果然,不知什么时候,魏知非已经成功上了车。一层厚厚的车门隔绝在外,将他隔绝在里面。

透过挡风玻璃看过去,一起在车上的,还有一个女孩——江小瑜。

江小瑜冲他们露出了个胜利的笑容。

刚才她使了个调虎离山之际,转移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目的就是为了掩护魏知非逃跑。

虽然她事先并没有给魏知非通气,但这孩子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趁着没人挡着他,他转身便跑,奋力钻进了车里。

只有短短的几秒,他便成功脱身了。

后来江小瑜也紧跟着上了车。车门“碰”的一声合上,自动落了锁。

这下谁也抢不走他了。

江小瑜觉得很好笑,一直到了车上还在笑。

这只是个很笨拙的小伎俩,却把所有人给耍得团团转。

狭小的车间里荡漾着恶作剧成功的快乐气息。

因为跑得太快,魏知非的脸有些红,还在喘气。同时却也被她的笑容给感染了,忍不住勾起唇角,“太厉害了。”

“小事小事,走吧,快去你家看猫。”

江小瑜甩了甩辫子,扒拉着车窗。

魏知非坐在向阳的位置,暮色斜阳被柳条切碎,浅浅金线勾勒出校服的边缘,煞是好看。

他神色淡淡,倒让江小瑜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住她家对门,平日里也是这样,但更孤僻一些,每天雷打不动的厌世表情,似乎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可惜了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了。

魏知非小朋友可不能像李迩那样自闭,否则国家又将损失一个根正苗红的栋梁之才。

江小瑜还在欢喜中沉思,猛然间发现外面那波人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车门外。

魏父把双手撑在车窗上,跟司机拌着嘴,气势汹汹地扬言:今儿个孩子必须得跟他走。

从车内的视角看去,外面那些人陷入混乱之中,像是童话里不吐骨头的妖怪一样,在阴风里张牙舞爪,要来掳走小孩。

在成人之间的争夺中,孩子不过是一件随风摇摆的附属品,胜者为王,抛弃自如。

魏知非安静地看着外面的这场闹剧。

这个时候,村民格外团结。

在山村里,一个村子的人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共同体,大家凭着几十年的情分,大多会自发来帮忙。

所以魏父的事情,相当于是他们的事。

以前,他的亲生母亲有想过要逃跑。但是一经发现,全村的人都会出动,上下一心,去报信、搜人、围堵。

一旦被卖进了村子,逃出生天的机会为零。

魏家村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对于任何外来之人的敌视和摒弃。

越是荒蛮之处,越是无理可讲。

有村民已经直接绕过了司机,用手来扣车的门把。

车是锁死的,打不开。他们就换了一种办法:砸车窗。

他们从三轮车拿下来许多铁锹和犁耙,抽着烟就走来了。

就像电影里的黑帮。不过是乡村版的。

敦厚生锈的农具,此刻成了破坏的利器。

当他们砸出第一下的时候,江小瑜都呆住了。

怎么会有人在城里做这种事情?

为了一个孩子而已,有必要砸车吗?他们赔得起吗?

不过是仗着自己人多,就可以这样做吗?

今天她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无知村民。

剧烈的敲击声直打到人心里,震慑魂魄。

小轿车是他们两个的保护罩,此刻正在被一下下敲出缝隙来。

她本来是想借着车避难的,想不到如今成了禁锢二人的囚笼。

江小瑜缩在车的另一角,忽然有一些紧张。外面那些人的叫喊声仿佛就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他们一个个的,五大三粗,高大魁梧,拥有着比任何一个小孩都强大的蛮力。

她逃不出去,只能一点点看车窗被砸烂,恍如末日降临。

真的,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看,做得出这种事的人,都是恶魔。

也许他们自己并不觉得。他们内心依然坚信自己所为之事皆是正义。血缘的纽带,比什么都重要。

这样的环境,魏知非就算跟他们回到了魏家村,又能受到多好的待遇?

司机一直在帮他们挡着,但无济于事。一人终究难敌众手。破碎的玻璃划过他的眼角眉梢,有血痕划了出来。

外面的人一点也不担心强行破窗是否会伤到孩子。在他们眼里,魏知非已经成为了一块金饽饽,像是会发光一样。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贪婪的眼光,并为得到他而不择手段。

看着是人,实则不如野兽。

魏知非趴了过来,按下她的脑袋,把她护在了怀里:“别看了,会没事的。”

小小的身躯仿佛有无限的力量。

在这种关头,一个孩子,能够做到比她还要镇定,还要分出心来安慰她,真的是不容易。

看看,看看,睁开眼睛再看一看,外面那群人,买过媳妇、虐待过儿童,惯于包庇纵容,怠与文明与法律。现在,又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给拉入深渊……

这是人的行径吗?

江小瑜心里有一腔发泄不出来的怒火。

她很生气,却又无能为力。

她并不知道魏父来要孩子的真实目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刁蛮的村夫还没有受到道义的惩罚。她只知道,他们在做违法的事情,肆无忌惮,且不知廉耻。

看似淳朴的脸上全是漠然的笑,一如多年前拐骗魏知非母亲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