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九万里山河,尚有法律触及不到的地方。

那里山路九曲连环,那里村民愚智未开,那里方圆荒无人烟。

只能等待时间,来促使一片荒蛮之地回归文明。

那些村民,只知道棍棒立威,却不知道和平谈判。只知道杀人犯法,却不知道买媳妇也犯法。

魏知非的外祖父母,其实一直在协同警方调查当年母亲被拐的案件。

只是,这个年代的法律远远没有二十年后那样完善,尚有很多漏洞可以钻。

人人都知道拐卖犯法,却不知道买人贩子手里的人口也犯法。

大多数人依旧将贫苦的、娶不到媳妇的老农,视作被人贩子欺诈的受害者,而非犯罪者。

在许许多多的大山小村,在无数个山穷水尽的世外桃源,依然存在着买媳妇的行为,并且这种普遍化的行为被视为合理。

千千万万个走投无路的农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证血脉得以延续。即便被人贩子索取得倾家荡产,也要抱上孙子。

现在,他们又将黑手,伸向了已经被他们亲手送出去的孩子身上。

迸溅出的玻璃渣,被魏知非的胳膊挡了大半。

江小瑜则安然无恙。她闭着眼睛,摸索出一只手拉他趴下,用抱枕护住头部。

所幸最终并无大碍。车上有自动警报装置,不一会儿工夫,集团的保镖匆匆赶到。他们训练有素,几下就解决了那些游民。

人群被赶走后,魏知非才拉着江小瑜下了车。

暮色沉沉,地上散落的一堆玻璃碎片依旧亮晶晶的,闪着嘲讽的亮光。

司机去医院包扎伤口去了。

魏知非换了一辆车,把江小瑜送回了家。

看着江小瑜上了楼以后,魏知非道了一句:“会没事的。”

今天的事他很抱歉。这件事原本跟她没关系,却硬生生把她牵扯进来。

刚刚经历完一场风波,只剩晚风从他身上掠过,他垂着眼,又把在车上安慰过她的话说了一遍。

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小瑜听见了。她回头露出一个暖暖的笑。

这种时刻,她不能先害怕,她要做的是稳定军心,并努力鼓舞他:“你的外祖父母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放心,会没事的。一定不能退缩啊。”

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寸步不让,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两个人彼此看了几秒,都向对方露出了一个加油鼓劲的笑。

好像这样笑,就真的会忘记一切烦恼一样。

保镖随后报了警,村民被扭送进了警局。

寻衅滋事,扰乱秩序,怎么也得关上十天半月。

修车的钱是赔不起的。何况魏知非的外祖父母也不缺那点儿钱,他们只求能得到片刻安宁。希望这些人被关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永不释放。

但片刻安宁之后呢?那些又会被放出来。

以后的事情,仍然是个未知数。

*

老夫妇已经在客厅焦急地等待了许久,几乎快要阵脚大乱。见魏知非回来,连忙迎上来嘘寒问暖。

家庭医生已经准备好了疗伤用品,等着给少爷包扎手臂;还有小女佣准备好了甜点和玩具,站在门口迎他。

而他的舅舅,顾朗,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显然并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事情。

华丽的吊灯在水晶桌上投下金色光芒,照得人心思烦乱。

魏知非没有理会任何人,抱着空空的书包,在经过客厅的时候连眼也没抬一下。直接忽略顾朗的存在,进了卧房。

只剩下众人在空旷的客厅相顾无言。

直到那页报纸看完,顾朗才起身,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父亲、母亲,我看不如把知非先送回乡下住几天吧。左右不过是想儿子了,也是人之常情。”

“什么想儿子了,都是谎话。但凡关心一点孩子的身体,会不管不顾地把车砸成那样?”老妇人冷哼一声。

她已经请了专门的律师,准备过几天就去打官司,去要孩子的抚养权。

她就不信了,反正人在她这儿,谁能把孩子抢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自己的宝贝外孙回到那个鬼地方去的。

“前几天,那些人就去公司里闹了,说是要给他们加钱。不加钱就把孩子要回去。”外祖父叹气,谈起此次事件的起因。

“我说怎么突然来整这些幺蛾子,果然还是来要钱的。”老妇嗤之以鼻,道,“他们要钱,你就给啊,轰走了就没事了。”

“母亲,这已经是他们第五次来要求加钱了。”顾朗冷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母亲,这可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底线问题。”

之前他定期去付钱,并未有什么争执。魏父一家拿了钱,欢天喜地地去置办了新家,家里原本揭不开锅的日子也有了保障。凭借魏知非换来的钱,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

但后来慢慢的,他们态度就不对劲了。说是钱太少,根本不够打发人的,并要求把钱翻上一倍。

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今天想买一头牛,明天可能就想要一套新房子。魏父抓着老夫妇的软肋,新要求提的愈发肆无忌惮。

刚开始,欲望得到了满足,自然相安无事。后来顾朗就不给了,受不了这群败类的得寸进尺,他连之前的数额也不再支付。

家里断了粮,又不甘心放弃衣食无忧的生活,也不愿回到贫瘠的农田里躬身劳作,就只能下山来来闹事了。

这不,今天就闹到学校里来了。

“行,底线就底线。再来要钱,那就让他们统统进监狱,一辈子别想出来。”老妇怒,一改之前和善的模样,“我女儿的仇,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之前看在知非的面子上,一直没跟他们家撕破脸皮,现在看来也大可不必了。

——顾朗,你不是一直在查吗?到底查出来什么没?别给我敷衍了事,只知道钱钱钱。”

顾朗低头把玩着酒杯,不说话,定定承受着母亲的责骂。

他的确一直在暗中配合警方调查拐卖事件。但时隔多年,取证哪有那么容易?

陈年往事了,哪里会有什么线索。

更何况,诉讼时效还摆在那里,更是一个头疼的难题。

太久远的事情,连法律都会失去效力。

法律的作用是调整和稳定社会关系,可不是私人的报复工具。

顾朗只是点点头。他并非老夫妇亲生,自然应当受些气。

只是这些年,风里雨里,他也在明日之光集团里积累了不少资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能做到今天,全靠他的苦心经营。

好歹算个元老级别人物。

顾朗不悦地起身,“公司还有几份重要的合同没洽谈,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