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迩睨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厨房。
江小瑜从厨房跟到客厅,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还有一件事,关于魏知非的。”
李迩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江小瑜继续道:“夏令营的路上,他跟我说,以前有个黑衣人曾去过魏家村,付了定金想要买他。你说巧不巧,他恰好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
她语速缓下来,歪着脑袋,打量李迩此时的表情。
意料之中。
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她想了想,还说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那个人,长得跟你很像。”
终于,李迩漆黑的眼眸转向她,秀眉微微皱起,“说完了吗?”
他不迟钝。
轻而易举听出江小瑜的话里掺杂的试探。
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刺,嵌在皮肉里。
不碰则已,一碰便扎心。
平时不痛不痒,但仅仅只是存在,便足以让人反感。
江小瑜和他心里都有刺。
不说清楚,就拔不干净。
见李迩没说话,江小瑜顿了顿,“其实我就是想问问,那人是不是你。”
她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进行人口买卖,甚至是个狡猾阴险的人贩子惯犯。
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不仅是魏知非,连她也无法原谅他。
“与其来打探我,不如自求多福。”
他冷冷道。
江小瑜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问了半天还不说。你不说,我都以为你是坏人了。”
她一直一直都那么相信他,可是他从来没有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意愿。
只要有人稍微靠的近一点,他就会将人无情地推开。
“那你就那样以为吧。”
他语气轻缓,听不出半点情绪。
像是没生气,又像是生气。
就连愚钝的王新虎也听出来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一直以为俩人关系很好,想搭个便车,通过江小瑜拜师学个艺。
但现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令他有些不敢说话。
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帮友兼同学,他左右为难。
论打架他没怕过谁,但论劝架他是真的没有经验。
“那、那个……”
他结巴了一下,还是选择站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边:“不管怎么样,我反正相信大哥是好人!”
“真的,因为……”他那句“恩人”要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因为大哥看着就像个大好人,你看他刚才还帮了咱们两个呢。”
他傻呵呵地搅了搅碗里的甜粥,一锤定音,“连饭都给咱做好了,凭爷多年经验,大哥的厨艺绝对老道。江小瑜别在那瞎逼逼了,你现在这样就算是恩将仇报你懂不懂。”
他殷勤地给李迩布好碗筷:“大哥吃饭。”
江小瑜非常看不惯王新虎这般谄媚的样子,道:“我先回家了。”
说完,径直出了门。
王新虎依然一脸殷勤:“大哥,别管她。小娘们儿就是事多。俺想跟你说个事儿,您有空没?”
“说吧。”
李迩显然心情不太好,但看在王新虎态度良好的份上,兴致缺缺勉强听下去。
“收我当小弟吧!把您的秘笈绝学都教给我!我以后一定对您马首是瞻!”
王新虎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求学起来分外认真,不知是从哪胡诌来的成语。
“……”
李迩只是扫了他一眼,手里的筷子滞住。
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碗沿,“可以。”
*
江小瑜站在自家门前,一点点地去撕扯墙上的纸片。
上面有些话骂的实在太难听,她看不下去,只好徒手清理。楼道很拥挤,随便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婴儿车和纸箱子,都是住户不要的东西,等着物业来收走。她把撕下来的纸条揉成一团,一并塞到了箱子里面,然后把箱子扔到了楼下垃圾桶里。
收拾停当后,才擦着汗敲了敲门。
门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似乎有人停在了门口,正从猫眼打量着门外的情况。
可能是被刚才那些催债的人吓怕了,警惕性很高。
发现是江小瑜,门内的人才转动锁眼,开了门。
门内是江母。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睡服,面容憔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让你跟着爷爷奶奶住吗?”
说完,她探出头来,紧张的瞧了瞧周围,“没人守在附近吧?这不方便说话,赶紧进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她进了门,又迅速把门合上,从里面那侧层层落锁,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屋里一片狼藉,犹如沉闷的囚笼。
“谁让你来的?!”
江母这才轻声训斥她。
因为怕惊动他人,她连说话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一段时间不见,江母连训斥人的样子也没有曾经那么有威慑力了。
脆弱的像个纸片人,风一吹便能倒下。
归根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弱女子。
曾经春风得意的医生,如今卑微的躲在家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往日整洁锃亮的灶台,蒙上了一层薄灰,久日无人打理。
江小瑜吸了一口气,鼻子有些酸。
母亲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记忆力,她永远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班也不上了,没了事业,就相当于没了收入,蜷缩在家里躲着外面一群追债的,再也没了以前独立时的风光。
“妈,我们家是不是欠了别人好多钱?”
“你听谁瞎说的,没有的事,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江母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从客厅拿了一袋水果出来,“帮我把这个捎给你爷爷奶奶,乖,这几天我不方便照顾你,你先在那里住着,等我空了再去看你。”
母亲还是没说实话。
江小瑜心里默默叹气,又道:“陈叔叔呢?”
她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陈叔叔的身影。
以前桌子上可能还会放着他的手机或者皮包,架子上会搭着他的皮鞋。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唯一剩下的几盒男人才会抽的烟,已经被母亲丢进了垃圾堆里。
江母只疲倦地揉揉眉心:“不说他了。小孩子管那么多有什么用,先把你的学习搞上去就好。”
这时,门外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江母又突然一警惕,蹑手蹑脚凑到门缝里去看。
只是几个路过的无关邻居。
她松了一口气。
重新回来跟女儿讲话。
她推了推江小瑜,有些急促,尾音也不由得拉长:“你快走吧,现在你呆在这里不安全,快找你爷爷奶奶去——”
江小瑜愈发觉得不安。
这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面上却平静地笑道:“我就住一晚上,好久没回家了,妈,你就让我在这睡一觉嘛。”
撵也撵不走,江母拿她没办法。
就这样,江小瑜才成功留了下来。
二人一起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很长时间梅雨回来,江小瑜很想念家里的一切。晚上她是跟母亲一起睡的。江母知道事情终要瞒不住,但并不希望她参与进来,只是道:“最近家里遇到了困难,每天都可能有人来敲门。小瑜,到时候你就在里屋写作业,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知道了。”
第二天那些人果真又上来催债。这时江母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窗帘拉起来,窗户也全部反锁。
每个门都死死抵住,尽最大努力隔绝外部的噪音。
尽管如此,依然有一些下流恐吓的言语飘进了江小瑜的耳朵里。
“姓陈的”、“老赖”、“骗钱”云云,叫嚷在门外那些人嘴里,依稀可闻。
事情的原委显而易见,江母的任何遮掩和隐瞒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实就算母亲不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消失的陈叔叔,家里的一片狼藉,门外此起彼伏的围追堵截。
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家,被陈叔叔坑骗了。
这种关头,她再去一遍遍问母亲实情,只会让她一次次地难过。
她扯起嘴角,装作没有听到,反而去安慰母亲,“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母看着个头小小的女儿,满眼都是心疼。
女儿是她一点点拉扯大的。
她的孩子还这么小,才刚上小学没多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大人吃点苦头不要紧,还撑得住,但孩子是无辜的。
躲债的日子不好受,大人脸皮厚一点,忍过去也就算了,但孩子呢?哪些孩子能不上学?哪些孩子经受得起别人家的指指点点的委屈?
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她受罪,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江母偷偷抹着泪,有气无力道:“小瑜,等他们走以后你立刻去找你爷爷奶奶,听见没有?”
这时候,她的叮嘱已经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语调。
江小瑜点头。
看着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如果是个小孩子,此刻只会感觉天都塌了,只想缩起来大哭一场。然而江小瑜毕竟不再是个孩子,她忍了忍,终于道:
“妈,其实我大概都能猜到。你不用瞒着我,如果你还觉得我是咱家人的话,就把事情都告诉我好吗?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扛,再难的时间,也都会过去的。”
她说的一本正经,严肃的小脸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江母怔了怔,脑海里的疑虑转瞬即逝,只是苦笑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