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瑜和顾朗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对峙。
她终于明白,原来顾朗并非一个眼界开阔而大气的生意人。
至少在家产这方面,他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魏知非这个外甥的存在,只会影响到他的既得利益。
他想除掉这根眼中钉。
商人永远都可以谈笑风生地达成一笔剥削劳动者的买卖,只要有利益。
顾朗也一样,他不动声色的在顾家搅起一场波澜。
处于风波的中心,却游刃有余,铺好了所有的后路。
而且吃人不吐骨头。
他在魏知非的抚养权上做了手脚。
一般来讲,父母是孩子的监护人。除非父母去世或者没有监护能力,才会轮到外祖父母监护。而事实上,如今依然依法享有监护权的,是魏知非的父母。也就是说,从法律上来讲,老夫妇只不过是第二位监护人罢了,根本没有抚养孩子的优先权。
官司一打起来,就又是一场搏战。
虽然魏父已经入狱,但继母作为他的合法妻子,依然是孩子名义上的的母亲。
顾朗的律师已经过授意,会帮助继母打官司,夺回魏知非的抚养权和监护权。
他们都是水平顶尖的律师,在谈判中屡战屡胜。
在精神状况的鉴定上,医生那边他会打通好关系,只要状况不是很严重,继母依然有抚养孩子的资格。
顾朗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来涉顾家这趟浑水。
他料到老夫妇也会请律师。
不过没关系,现在整个公司都是他的,人前人后早已被他打点好。
那几个知名律师,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人。
掌握了人心向背可以得天下,他知道自己定然胜券在握。
可是这种问题上,还是当事人本人的意愿最为重要。
法院的人在调查取证的时候,必然会来问魏知非本人的意愿。
他需要魏知非听话,就像江小瑜一样听话。
但这个小男孩很能沉得住气,无论他如何使绊子,依然不会发火,更不会气得离家出走。
好像生来就对这个世界毫无怨言。
要控制一个人,要先找他的弱点。
顾朗找来找去,找到了江小瑜。
这是魏知非,唯一比较亲近的人了吧。
如果他能够自愿离开自然最好,双方妥协各退一步,也不必耗费大量人力财力。
如果不愿,那就休怪他不客气。
“魏知非是他外祖父母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山里救回来的,你现在要赶他走?”
江小瑜瞳孔一震。“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你考虑过魏知非的感受吗?”
这是江小瑜最为惊讶的地方。
这个舅舅,还能算是魏知非的家人吗?
顾家大族,居然也会出现这种叛变的异类?
顾朗面色阴沉。
良久,他点燃了第二根烟。
“他们不会知道,永远不会。”
“两个没有能力的老东西而已——顾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只要我想,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感受?我需要考虑他们的感受吗?”
“他们筹谋将名下的全部遗产划给魏知非的时候,又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似乎说出了自己嫉恨已久的东西,语气有些激动起来,干脆一吐为快。
虽然依然是平和的语调,但已经沾染上一丝不理智的情绪。
说实话,顾朗这些年,过继到老夫妇家以后,没有得到过一天的幸福。
魏知非只是有个恶毒继母罢了,可他顾朗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没再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老夫妇膝下无子,只好从旁系将他抱来,以继承家业。
老夫妇沉迷于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根本没有关心过他。
把他抱过来,却没有尽到过一天为人父母的责任。满心都是他们失踪的亲女儿,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感受。
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罢了,值得大费周章地找十年吗?
那个失踪的女人,按理来讲他该喊她一声姐姐。
只是,他极为厌恶这个称呼所代表的那个女人。
也厌恶任何与她沾边儿的人。
没有父母关注也就罢了,他至少还有事业。
后来他接管了公司,将公司做的风生水起打下极好的业界口碑,也为顾家奠定了殷实的家底。
他总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点点关注了吧。
可是他没有。
老夫妇忽然去了一趟山村,捡回来一个据说是他亲外甥的男孩。
男孩很白,很安静,很漂亮。
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小孩子,从一进门,就吸引了家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一度看不起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魏知非就是从泥巴里滚出来的麻雀,就算站到他跟前,他也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再亮堂也没用,麻雀就是麻雀,挪个窝,还是只麻雀。永远成不了大气。
他怀着施舍的态度,给外甥买学区房,安排学校,还雇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其实他不想管的,但是为了迎合老夫妇的心意,他还是做了。
后来他发现,老夫妇竟要将他多年积攒的家业,一点点套走。
先是预备给魏知非改姓,让他重新认祖归宗。
紧接着,架空顾朗的职位,收回开办的如火如荼的产业,变卖部分小公司,存钱设立基金。
一向和蔼的老夫妇,遇到了家产这种敏感的事,也变得精明起来,开始对他暗中设防。
而全部遗产和净收益,都归魏知非所有。
这触碰到了顾朗最后的底线。
筚路蓝缕数十年,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当时就气疯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夺回来属于自己的一切。
老爷子心细,只要官司一打起来,必然会打断遗产分割的流程。
在魏知非的归属问题明确之前,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家家业留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只是使个绊子,却也能达到差强人意的效果。
无论成败,都能如了顾朗的愿。
江小瑜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不能让你如愿。
“江小瑜同学是在维护自己的友情吗?”
很快,顾朗重新回归之前冷峻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问。
江小瑜摇头。
就算她不认识魏知非,也绝对不会把一个小孩亲手推入火坑。
这个时候魏知非去跟随继母生活,岂不是儿戏?
继母前几天近乎丧心病狂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魏知非当时因为担忧她的安全冲进了雨中,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拉扯中摔到了坑坑洼洼的地上,鲜血染红了尖瓦锐石。
随后的紧急救治没能消除继母的恨。
那个疯女人本就心存怨恨,经过那一茬,更是恨不得要将魏知非拆之入腹。
跟着她过日子,就相当于下了地狱,天晓得这个恶毒后妈会想出什么点子折磨孩子,简直生不如死。
顾朗掐灭手中的烟,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小瑜一眼。
“也许我今天应该邀请你母亲来,或许结果会不一样。”他叹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不清事实的严重性。那些堵在你们家门口催债的人,常年干这行,也不是吃素的,可随时都能‘一不小心’要了人的命。”
江小瑜听出他话里有话,皱着眉头:“叔,您有话直说。”
她想了想,又道:“你就算把我妈叫来劝我,结果也不会变,我妈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了。”
为了钱干违背良心的事,不是她的风格。
顾朗站在窗边,没有回话。
她站起来,已经决定要走,“叔叔,我们家总有一天会把钱还上的,也总有一天回归正常的生活,以后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就不要找我了。”
顾朗没有拦着她。
江小瑜给自己鼓气。
加油江小瑜,要靠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只要把陈叔叔劝回来认罪,把欠款补上,她就可以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没有谁是真正走到绝路,上帝一定还为你留了一线生机。
江小瑜放心大胆地往外走。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停下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出乎意料,居然是陈叔叔打来的。
按下接通键,她沉默了几秒,在等对方先开口。
对方没有说话,通过电波传送过来的只有无尽呼啸的风声。
陈叔叔现在应该站在一个空旷而宁静的地方,没有人,连远处嘈杂的车笛音也变得缥缈起来,最终被空气剪碎,窸窸窣窣。
“满意了么?”
陈叔叔的声音带着近乎嘶哑的沉痛,气息微微不平。
“什么?”
江小瑜瞪大眼睛,“什么满意?”
她顿了顿,又道:“陈叔叔,你还不打算回来吗?”
家里乱成一锅粥,内有独身母亲黯然消沉,外有催债虎视眈眈。
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当真害她家不浅。
她当初是瞎了眼才会默认两人结婚,结果引狼入室,招来一个负心汉。
但是陈叔叔的反应令她猝不及防。
“本来小荷的病已经有希望了。”
“她都已经决定了要接受最后的诊疗,只要再等一天,就差这一步了……”
“为什么?!”
陈叔叔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歇斯底里大汉道,“她答应我要好好接受治疗的……为什么!”
江小瑜:“啥?你在抽什么风?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我又做什么了?”
她满脑子浆糊,气得口不择言。
“你不要胡说,我现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呢。你要是后悔这边监狱大门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你在国外发什么疯?丢不丢脸啊。”
但是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什么东西炸裂在耳旁的声音。
她渐渐安静下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