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风声越来越大,人群似乎共同发出一声惊呼。

江小瑜自动脑补出一群人昂着脖子凑在一起看热闹的壮观场面。

只有在猎奇的时候,人们的声音才会这么整齐地响起。

那声惊呼喊漂洋过海,跨越几千公里的距离,成了江小瑜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随后,对方的信号中断了。

江小瑜听着手机扩音器“滴滴滴”的长音,陷入呆呆的沉思。

那边——发生什么了?

江小瑜呆愣半天,转头一看,发现顾朗正站在她身后,表情玩味地看着她。

“真是可怜。”

江小瑜捏着手里的小手机,没搭理他。她按下回拨,结果这次对方直接关机了。

“用不用我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说着,却已经按开了遥控器。

客厅里的一面墙瞬间变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液晶屏幕。

江小瑜见过这种电视,3D环绕,类似于投影仪,占满了整个墙面。观影效果极佳,价格是贵得惊人。

是有钱人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家电。

在这个年代,连电视机都算是奢侈品,而顾家却已经买上了全屏的观影设备。

电视上播放的是国外的新闻频道,现场直播某首都医院楼顶新发生的自/杀□□件。外媒记者全程跟拍,此刻楼底下血流满地,三米开外围了一大圈人。

记者正在用英文飞快地报道整个案件的经过。

当日上午,一女子从该医院VIP病房的阳台跳下,目前已无生命体征。医护和消防人员在事发之后五分钟内从市中心赶来,但随后,又有一名男子自医院天台跳下,不治身亡。

事发突然,根据群众猜测,可能是二人因琐事起了争执。

两名死者均是华人。

两个尸体陈列在医院门前的担架上,白色床单遮盖了死者的面容。江小瑜注意到,床单的一角下露出一块红色布料,看花边似乎是一件红色连衣裙的裙摆。

雨夜,红衣,女人。

她不寒而栗,连忙收回了目光。

八卦记者还在报道本次事件的热度,叽里呱啦的外语喋喋不休。

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目光放空。

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听得懂英语吗?”

顾朗蹲下,离她很近。

近在咫尺的目光,仍然那么漆黑,什么也看不透。

但江小瑜有一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是一种被人剥光之后上下审视还无处藏匿的不适感。

顾朗探究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是听懂了。”

他掌握着江小瑜的资料,三年级小学生,普通家庭,父母离异。

国际频道的口语语速,不熏陶上几年,想要听懂会极为吃力。

他自顾自笑了一下,像一个慈爱的叔叔一样抚摸着她的脑袋。

“你身上的秘密还挺多的,你究竟是不是原来的江小瑜,你从哪里来,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我现在没兴趣知道。”他淡淡道,“我只关心你站在谁那边。如今我才是顾家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人。你应该明白,现在该投靠哪一边。”

他几乎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孩子,绝对不只是个单单纯纯的孩子。

她的一举一动,瞒过了许多人,最终还是没有瞒过他的法眼。

说来也巧,他以前对玄学很感兴趣。

他始终相信,这世上,也许的确存在着还未被人类破解的神奇力量。

只是遇到那种力量需要机遇,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但他同样信奉人定胜天的规则。

别人被命运安排,而他选择安排命运。

世上的人千差万别,可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江小瑜怔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

顾朗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油条了。

“我没什么秘密,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倒是叔叔你的秘密真的是够多的。”

“累不累呀?每天把嫉妒、愤怒、不满、不甘这些阴暗的情绪遏制在心里。”

她笑了笑,“之前我还奇怪,魏知非的父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反悔了,非要下山抢孩子。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一切应该有你在后面推波助澜,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你在商界练出来的那一套,最后被你亲手用在了自己外甥身上,真是够可悲的。”

“要是魏知非知道他舅舅的真面目,该多伤心呢。”

顾朗莞尔:“你猜的都不错。”

他站起身,眯起眼睛打量了这个小女孩一眼。

也许,从此刻起,不能再用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她。

对他来说,让人替自己办事并不难。

那几个村夫野妇,没见过钱,随便找人说一说就行了。

但换个角度来看,魏家村人见钱眼开本性如此,只认钱不认人,他只不过是一个辅助者的角色而已。

“这么说,魏知非的后妈之所以出现在江海市,不断骚扰魏知非,也是你捣的鬼?”

江小瑜顿时更加气恼,指责道。

“你胳膊肘往外拐?就这么盼着魏知非被带走?”

她当初左想右想,暗中把身边的人排查了半天,连李迩也无辜遭到怀疑,结果最后把顾朗给算漏了。

家贼难防。顾朗跟魏家村的人里应外合,泄露魏知非的行程信息,可想而知,魏家人捉住魏知非轻而易举。

要不是每次都有江小瑜在身边随机应变,只怕他们早就得偿所愿了。

“是。”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愠怒。

“我给了她钱,还告诉她,魏知非获得了一大笔遗产。”

“只要他们把魏知非要回去,就相当于获得了顾家全部的财富。”

“到时候她就可以过上阔太太的生活——这样的机会,谁会不心动呢?”

他愉悦地笑了起来,“那疯女人,还真的信了。”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退路可言吗?你的陈叔叔,已经和陈小荷双双共赴黄泉了。你家里的钱,打了水漂,再也要不回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副纵览全局的模样。

江小瑜:“陈叔叔?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你觉得呢?”

他翻开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指给她看。

“当初要不是我出手相助,他也读不完他的医学。”

所以陈叔叔和顾朗,不仅是同学关系,还有更深的一层牵绊。

“我们是校友,他家里穷,靠着我的救济,勉强读完了大学。毕业以后他当了医生——为了他的妹妹。”顾朗从手机里调取出一截资料,无比缓慢地念给她听。

江小瑜震惊地看着他。

陈叔叔和顾朗早就认识?

陈叔叔是到医院工作以后才认识的母亲,二人关系一直很好,今年才领的证。

她一直以为陈叔叔已经足够知根知底,所以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原来,陈叔叔和顾朗的交情,远比和母亲的深远。

“既然你们那么熟,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定,陈叔叔所作所为,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她道。

忽而想起第一次和陈叔叔吃饭的时候,他在卫生间里接到的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男性打来的,第二个是陈小荷打来的,江小瑜都没有听得太细致。

之后江小瑜去魏知非家里的时候,听见了顾朗舅舅说话。

那时候还觉得有点熟悉,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现在看来,陈叔叔当初就是在和顾朗通话无疑。

两个各奔事业的老同学,再次通电,能为了什么事情呢?

顾朗会给陈叔叔交代些什么?

这个阴险无比的男人,难道在对付魏知非的同时,还在对付她江小瑜吗?

自从看清了顾朗的真面目以后,无论他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她都不会感到太惊讶。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事已至此,真相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接受。

“真聪明,我真应该庆幸,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和你一样聪明。”

顾朗收敛笑意,目光悠然,将江小瑜骇然的表情尽收眼底。

凭他的财势和手腕,把一个小家小户搞垮,实在太过容易。

容易到,他都懒得自己动手。

随便一个温柔多金的男人,都可以骗取这对母女俩的信任。

陈叔叔是他物色到的绝佳人选。

和江小瑜的母亲是同事,接近起来方便又自然。

又有陈小荷这个吊命鬼的软肋,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顾朗把全屏电视关掉,双手插兜,“考虑好了吗?”

江小瑜点头:“只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顾朗皱起眉。

江小瑜:“顾叔叔,您在设局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料到,到了我这一环节反而走不下去了?”

“也没有料到,陈小荷会为了赎罪选择自/杀?”

“更没有料到,陈叔叔最后选择和妹妹一起自/杀?”

她笑的凄凉,“在你这种生意人眼里,生命不值钱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你的家产,已经有两个人被逼上了绝路?”

顾朗不怒反笑,回敬她道:“为了我的家产?你不想想,他们为什么会死?他们本来不用死,难道你没有责任?”

“陈小荷偷偷看了你的短信,深知自身罪孽深重,连累兄长犯下大错,留下遗书后,选择了轻生。归根到底,他们两个会死,你也有责任——是你打了电话发了短信,才使我的计划乱掉。”

顾朗指着手机上更新的资讯,一手揉着眉心,似乎极为不悦。

“江小瑜啊江小瑜,我实在是没想到……”

事态的发展远超预料,但好在不算太糟,他尚能够应对。

电视上血淋淋的画面还在眼前晃悠,江小瑜一阵反胃,几乎要把吃的饭全吐出来。

她没办法接受一个曾经的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眼前。

明明上一秒还在笑着接她电话,下一刻就已经停止了心跳,她心疼的不是钱,而是一条本该美如娇花的生命。她本来只是想找陈叔叔的,那条信息是发给陈叔叔看的,她以为陈叔叔能看到的,为什么最后却牵连上了毫不知情的陈小荷呢?

她第一次见到陈小荷,是在陈叔叔公寓里的照片上。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与世无争的女子很漂亮,眼里的温柔和单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

还有后来在酒店里那一晚,陈小荷撑着带病的身体为她铺床,哄她睡觉的场景……这么一个充满爱心的女孩,被哥哥保护的那么好,最后却为了哥哥的罪孽,选择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病魔是她的原罪,尽管她本身未做错什么。

顾朗放下手机,“放心,你如今仍有退路,你陈叔叔骗走你家多少钱,我可以尽数补上。还有你的母亲,如不介意,我认识很多圈内的单身精英人士,有时间可以介绍……”

“不必了。”江小瑜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我是绝对不可能帮你劝走魏知非的——这辈子都别想。”

她眼圈通红,咬着牙,极力隐忍着心里的悲伤,“不管你用什么来威胁我,我也不会这么做。”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魏知非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了。

如果连唯一的朋友都背叛了他,他心里该多么难过啊。

父母那么冷酷,舅舅那么狠毒,外祖父母有心无力,就连班里的同学,也不理解他长年累月的孤僻性格。

世界对他,恶意那么大。

除了和顾家的血缘关系,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可能眼看着他放弃他最后拥有的一点东西。

*

江小瑜最终还是安然无恙的走出了这幢别墅。

顾朗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点起一支烟。

门外抓她的那几个大汉本来想拦下她,但看见顾朗微微摆了摆手,索性作罢,皆让开了一条道。

“老板,您就这么让她走了?”

顾朗深深一笑,“让她走吧,反正——本来也没想着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