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倾盆。

树林幽暗,微风摇曳,雨水如注。

江小瑜折返好几回,都没能走出这片森林。

但她并不着急。

累的时候,就扶着树干休息一下。不得不说,像她这样在都市长大娇生惯养的女孩儿,真的非常缺乏野外生存的经验。走了没多久就直接迷失了方向,只感觉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景物,只能围着一段枯枝缠绕的废墟团团转。

雨水顺着芭蕉叶的纹路滴落下来,丝丝清凉感漾在裸露的皮肤上。她的小手上,胳膊上,都粘了泥巴和碎草,黏糊糊的。

没有电,没有灯,也没有月亮。

外面的世界,早已与她无关。

医院里的那个“她”,已经是个毫无生气的躯壳。

也许,如果父母发现她已经失去呼吸了的话,肯定很难过吧。

也许,已经在着手操办后事了。

而顾朗,也即将开始操弄魏知非抚养权的归属问题。

如今她不过是游荡在这世间、还未被阎王爷收走的一条孤魂。

说不准哪天她这个异类就要被清理掉了。

又或者,早在此之前,她就会先死在这片怎么走也走不出的森林里。

雨越来越大,参天古木根系纵横,风吹得树干微微倾斜。

雨点毫不留情地拍打粗枝大叶,啪嗒作响,像新年的鞭炮一样热闹。

雨夜迷蒙。

再往前走,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到时候说不定连回来的路也找不到了。

李迩真是气人,把她领到这里来以后就真的不再管她的事情了。

没了他,鬼知道怎么走出去啊。

好在身后的方向一直能够看见木屋的光,她不至于连回头路也没有。

她有点泄气,只好原路回到小木屋附近。

她又累又困,路上又摘了几个野果勉强填肚。

鞋子走掉了一只,稚嫩的脚丫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淤泥里。

但她暂时寻不到清水来洗脚,只好缩在小木屋的屋檐下面,仰着脸,等着雨停。

树林幽幽,木屋里点起一盏盏暖灯,像黑暗中的萤火虫,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这是方圆几里地中唯一的光亮,驱赶了阴暗和猛兽,遮蔽了寒风与冷雨。

让江小瑜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人,还有七个小矮人,都居住在僻静的森林里,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森林里的木屋有魔法,里面或住着可怕的女巫,或住着心地善良的精灵,有时候会出现通往奇幻仙境的暗道,有时又会变出香喷喷的面包。

江小瑜小的时候,听母亲给自己讲故事。

她总会好奇地问:“小木屋里会有仙女吗?”

幼稚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那时候母亲只是一直微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唔,现在,小木屋里面住的是心肠冷漠的男巫李迩。

好渴,好饿。

变回人以后最大的坏处就是有了痛觉和味觉。

她心烦意乱地揪了根叶子,收集从天而降的雨水。

勉强能够润润嗓子。

无家可归。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困意袭来,她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夜深了。

门缝里亮着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看起来主人已经休息了。

要不要去敲个门?

江小瑜不敢。

她怕被暴怒的李迩扔出来。

*

雨下到半夜,温度骤降,更冷了。

捱过整场雨的江小瑜冷的直打哆嗦。

她先是觉得冷,冷到颤抖,后来又开始觉得热,热的有些昏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烫,从脸上一直烫到心脏里。

视线也烧得模糊起来。

小木屋门前悬挂的灯盏随风摇摆,风铃开始摇晃。清脆的铃音使人头晕目眩。

远处的平原上好像忽然亮起另一道光,是红色的。

红光像动物在黑夜中的眼睛。

能发光,会动。

并在一点点向这边逼近。

不会招来狼了吧?

江小瑜起身,揉着眼睛。

在山区附近,野生动物确实会比较多。

城区里还好一点,但郊区就不一定了。

李迩这个憨憨,盖房子居然敢盖到野外。

郊外确实够清净,没人打搅。

可这下好了,真要是曝尸荒野,看谁给他收尸。

江小瑜心里骂骂咧咧,但她还是觉得不能放任李迩继续睡下去。

她喊了一声,试图去提醒屋里的李迩,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烧得沙哑异常,竟一个字也喊不出声。她浑身无力,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扶着墙来到正门前。

轻飘飘的脚,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垂挂的风铃晃动的更加急促,群魔乱舞,似有大事降临。

江小瑜揉了揉眼,才发现远处逐渐靠近的红光是一个图案。

暗红色的花纹,组成七芒星的结构,由内而外发着渗人的红光,在夜里就像动物的眼睛。

许许多多的黑衣服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手臂上也皆是七芒星纹路。

来者不善?

江小瑜打了个喷嚏,耳边一片嗡鸣,有风声,铃声,雨声。

但就是没有屋内的任何动静。

她焦急不已,急火攻心,趁着那些人包围之前,锤了一下门。

声音小到几乎分辨不出。

饶是如此,足够了。

她看到房门被打开,漏出一点亮光,白闪闪地映在她的眸子里,照亮了她被雨水濡湿的头发。

“快跑……”

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她本能地嗅到了外界的危险,喊出这句话后再没了力气,顺着门框缓缓下移,最后跪倒在地板上。

暗沉沉的灯光下,里面的人一身黑色西裤,站定在她跟前,俯视眼前着小小的女娃。

良久,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缓缓移开,望着远处黑黜黜的原野,一语不发。

他握紧袖间的刀,衬衫半扣。

冷白的肤色溅染丝丝冷雨,映上远方的红光,疏离又冷峻。

*

“对不起,我最后还是回来了。”

江小瑜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床上,看着身边的人煮粥,小声道。

已是第二日黎明。

昨天李迩明明下了逐客令。但是江小瑜没走,自作主张回来了。

本来是想帮他避险,结果话都没说完就先晕了过去。

一点忙帮不上不说,到最后还要来蹭吃蹭喝蹭住。

江小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虽然昨晚淋了雨发了烧,但是李迩应该是给她喂了药了,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倍棒。

唯一的床被她给占了,也不知道李迩昨晚睡了没有。

其实她早就醒了。昨天晚上雨水很大,她反而睡得很熟,第二天早上直接睡到了自然醒。

室内无比安静,只有咕嘟咕嘟水开的声音。

“森林里太可怕,我又迷了路,没地方避雨,就先借你的屋檐避一避……”江小瑜还在解释,“后来我忽然发现有个七芒星图案一直在附近转悠,就想着去提醒你……”

屋檐还在往下滴着水,门前的风铃一摇一摆,篱笆的花丛似乎开的比往日更清丽了些。

仿佛一切比原来更美。

再看李迩,他的头发一丝不乱。阳光透过木格窗,照在他的发丝上,把那一绺头发染成了白金色。他正凝神看着柴火上的清粥,脸上是流转交织的光影。

此情此景。他像极了烟火人家出来的好男儿,自持又体贴。

……多好的男儿,可惜,就是白白长了一张嘴。那张嘴,不会说话。

江小瑜认错态度良好,却没得到半句回应。

“嗯……后来那些人没有伤着你吧?”江小瑜试探着问。

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完好如初。

温馨的小屋经历一场雨水的冲洗,散发出古木的清香。

“他们已经找到我了。”李迩低低看着沸腾的水,慢慢出声道,“所以,我从镇上,搬到了郊外。”

“他们”指的是谁?昨晚那些人吗?

江小瑜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良久,李迩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不该回来找我的。我说过,跟着我,你会很危险。”

“不危险,不危险。”江小瑜尝试挪动位置,腿边一阵哗啦的金属相撞的脆响。

她愣住。

自己的双脚,居然被戴上了镣铐。

冰冷的金属链缠了一圈又一圈,交界处泛着森白的冷光。偶有斑驳的锈渍缠绕在咬合处,不知是因为天气潮湿生了锈,还是曾经染上过凝固的血迹。

也许是在她昏睡的时候戴上的,因为戴的太久,她醒来之后竟一直没有察觉,直到翻身的时候才感觉到一股拉力。

锁链的另一端,恰恰铐在了墙壁上。

如同一个……金丝雀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