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迩的眼皮动了动,良久,他微微张开眼,一双琉璃般的瞳仁有些迷离。

看样子是不认得她了。

要么就是昨晚的微积分学傻了。

江小瑜憋了一大口气在心里。

她努力扯出一个很可爱的笑容:“哈喽。”

“我是江小瑜。”

李迩冷然看她,点了点头:“变回来了。”

事发突然,他一点都不惊讶。

毕竟二人在车祸前有过一面之缘。

但江小瑜此前一直以小孩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

撞上此情此景,倒是莫名有一种把孩子养大了的感觉。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又提了一句。

江小瑜:“……”

她道:“开个玩笑,想让你帮个忙。”

她认真道:“你现在能出去吗?”

李迩岿然不动。

江小瑜:“dady?”

“人家要换衣服啦。”

李迩终于走了,关门之前,他说:

“想变年轻,不必用这种方式。”

江小瑜:“……”

被误会了……

虽然但是,关键时刻,求人帮忙还是喊爸爸最管用。

谁能给她衣服穿,谁就是她爸爸。

这个李迩好无趣,跟她有代沟。

江小瑜记得大学的时候,全宿舍的人都被喊过爸爸。

谁去拿外卖或者快递,谁就是爸爸。

谁出门在外,有卫生纸,谁就是爸爸。

全体宿舍成员的爸爸。

不知怎的,原本遥远的记忆随着身体的回归而逐渐清晰了起来。想起自己大学时光里遇到的那些奇葩男女,江小瑜忍不住露出一个欣慰而怀念的笑。

真的好想他们啊。

想念一起逃课,一起唱K,一起街边撸串的日子。

只是现在,她和他们,相隔了整整十多年。

那帮小兔崽子,现在估计还是一群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小毛娃呢。

*

趁着房间没别人,江小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身上缩小版的衣服扒拉了下来。

比衣服不合身更尴尬的事情,就是没有衣服穿。

江小瑜欲哭无泪,她捞起毯子,给自己自制了一件衣服。揪起两个小角,一对折,再打个死结,一件丑陋但威武的披风就诞生了。

思忖良久,她还是放弃了。

她对着门外,张了张嘴。

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开门找李迩帮忙。

保险起见,她只缓缓开了一道门缝,探出脑袋。

哪知他就立在门外。

李迩手上搭着两件衣服,正垂眸看她,道:“没有别的衣服了。”

聪敏如他,不会看不出江小瑜如今的窘迫处境。

然而,要救急,现在只能穿他的。

江小瑜脸红了一下。

手指微动,半天没敢上去拿。

李迩道:“新衣服。”

言外之意,没人穿过。

江小瑜哪里是因为这个而犹豫。她就是不好意思而已。人之常情,就像青春期的少女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生理变化时的无措。

上辈子好歹还有她妈在,什么事情都能打点妥当。

这辈子……身边就只剩了个独身男人李迩。

怎么着都不合适。别扭。

李迩皱起眉:“用我帮你穿?”

“不用!”江小瑜迅速抢过衣服,关上房门。门框被震得哐当作响。

室内再次回归宁静。

江小瑜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出来吃饭,已是晌午。窗外清朗,却仍是连片的阴郁之色,天空低沉,仿佛随时都能滴下雨来。

江小瑜起晚了,今天的饭轮不到她做。

膳食又恢复到曾经清淡的粥品,还有饭桌上滋味尚可但少见荤腥的素菜。

李迩和往常一样出门。

他走了以后,江小瑜就趴在窗户上托腮看外面,活像一只安度晚年的猫。

一段时间之后乏了,又躺回到床上。

白色的男士衬衫耷拉在身上,活像个滑稽的小丑。

她在房间里实在是无事可做,只好去厨房做饭。

今天她研制出了新的式样,野菜煮的粥,健康又美味。

趁着粥还没煮熟,她赶忙围上围裙去炒菜,咸甜兼备,四菜一汤。

完美。

淘米的时候,她在水面上瞥见自己的脸,还会有一阵阵的恍惚感。

唇红齿白,乌发秀丽,五官恰到好处地嵌在鹅蛋脸上,眸底一片清波荡漾。

是时候了。她想。

*

昨夜才刚下过淅沥的雨,今天便刮起了大风。平原周边的树几乎要被吹断,天边一片昏黄之色。江小瑜试图打开一扇窗户,立马被迎面呼啸而来的风迷了眼。她费力地把窗户顶回去,心里纳闷,这个时候李迩怎么还没有回来。

虽然有些饿,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他回来一起吃。

等一个人的时刻是很漫长的。说来也很好笑,她居然在等一个将她囚禁的人。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就是两个世界上的异类,孤独的靠在一起,微妙而疏离。

好像这个一手将她从地狱拉回来的男子一旦消失了,她的心里就会承受不住似的。但她早已莫名有了悲观的预感,隐约设下了心理预防。即便他不在了,她应该也不会特别伤心。

本就是另类的人生。

既然他选择了走这条路,就得一个人走到底。

江小瑜不会陪他,也没有办法陪他。

她只需要,和他同行片刻就够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他今晚应该会回来的吧。

夜雨送凉,狂风没有停,倒是又下起了暴雨。这样诡谲的天气,有点像她第一次到这里时的场景。天空划过几道刺目的闪电,犹如飞舞的银蛇,吐着暗紫色的信子摇摆于滚滚乌云之间。伴随而来的是沉闷而炸响的惊雷,轰轰隆隆,一声一声,敲击在人的心脏上面。

轰隆轰隆。

寂寥的原野上空无一人,只有杂草与黑树摇摆狂舞的模糊剪影。这样空旷而可怕的夜,只有这一幢温暖明亮的小屋矗立其间,随时可能成为藏身黑暗的猎者的目标。不安感时刻笼罩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居室上空。江小瑜时而担忧地望向窗外,却又不敢多看一眼,生怕看到什么灵异的事件。

安宁在战栗面前一击便溃。

以前遇到什么事,都有李迩在,现在他不在,谁能保障她的安全?

她呼吸微轻。慢慢地移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好像这样,就能抵御秋冬交接时的孤独和寒冷。

应该是夜里十二点了,窗边的一盏油烛已经烧了大半。天黑的阴沉,门口的转把儿依旧没有发出过动静。

做的饭菜都凉掉了。李迩和她都不吃隔夜饭,放到明天,肯定又要倒掉。

她支棱着耳朵,开始有些期盼能够听到钥匙相撞发出的金属脆音。以前李迩每次回来,都是用的那串特制的钥匙开的锁,然后咔嚓一声,门柄就被转开了。她听惯了这样的声音,抬头就能看到他披着一身月色入门,脸上永远是不悲不喜的冷峻。

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凄凉,有了人陪却能过得舒坦一些。

江小瑜一夜未合眼。

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她才渐渐坠入梦乡。

这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