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飞远来之前就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整个过程的逻辑也是推敲了再推敲,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开了一个头，谢骨就先不愿意听了。
——理由居然还是他没钱？！
这何止是欺人太甚啊！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方飞远脸色胀红,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要装成撞鬼的样子把谢骨骗过去,满脑子都是作为一个黑白通吃的商人应有的尊严，虽然他没办法修炼,现在性命还被人捏在手上，但这并不应该是他被谢骨瞧不起的理由！
他怒道：“你要多少钱！我去凑！”
虽然话很怂包,但他要说得有气势！
谢骨上下睨了方飞远一眼，嗤道：“你有多少钱？”
一下子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方飞远登时犹疑起来——说多了吧,他得真的给,说少了吧，谢骨又肯定嫌不够。
谢骨悠悠叹了口气，伸了只手出来：“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一口价。”
方飞远看着谢骨伸出来的五根手指,指节匀称,皮肤细腻，颜色白皙，吞了吞口水，试探道：“五、五千万？”
一个合格的买家理应先行压价，这样可以降低对方的心理预期，这样在之后的还价的过程里,只要再稍微让一点步，卖家就会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双方都会很愉悦。
这个道理方飞远当然明白，事实上他平时跟人交易，当卖家时抬价当买家时压价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可看着谢骨，还有那堵在自己心口的感觉，他愣是没敢往下压，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财力和谢骨收费的情况估计了一个偏贵的数字。
谢骨叹了口气：“在后面再加个零。”
方飞远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没提上来，根本不用等那个什么东西爆发，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力更生突发心疾而去。
这天杀的谢骨，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方飞远是个地头蛇，势力甚至蔓延不出省，但他本职就是个商人，这么多年扣扣搜搜积积攒攒下来，加上给司家人办事捞的油水，现金流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五个亿，浮动不超过千万，剩下的则是置办了些许不动产，还有些股票之类的，一时之间都很难兑现。
而谢骨是怎么如此精准地踩着这个点提出来的五个亿？！
他嘴唇嗡动，一时间还在犹豫要钱还是要命，谢骨就站了起来，直接往自己的卧室方向走：“给不给你自己考虑好吧，我不议价，想清楚了就把钱带来，支票现金转账都可以。我先去睡一觉，希望我醒的时候，要么钱和人一起来，要么都别在这儿了。”
谢骨走到方飞远旁边的时候还特意停了停，拍了下他的肩膀，随后才进了房间，然后关上门。
咔哒。
谢骨关上房门的声音响起，方飞远也同一时间委顿下去。
砰砰、砰砰。
他从窒息的痛苦中解放出来，捂住自己左边胸口，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庆幸地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他已经做好选择了。
谢骨关上房门却并不是要睡觉，刚刚他走到方飞远旁边时特意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为的就是把一道符咒打入对方体内，没什么别的作用，也不害人性命，主要就是稍稍激发一下司逸明的那道灵力，让方飞远会有很短的一瞬间窒息之感。
相信体会过濒死的感觉后，方飞远会知道如何选的。
谢骨坐到房间里的小沙发上，拿出手机给司岚发了信息：【找到司逸明了，通知另外四位家主，速来。】
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谢骨早就调查过方飞远，他现在全副身家，能迅速提出来的差不多就是这么多钱，要凑齐拿来估计要一阵子，这个时间已经足够让司岚和剩下四位家主得到消息跟上，司逸明现在跟那大妖应该是在一起的，谢骨也没信心能单打独斗胜过他们。
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单打独斗？
很快司岚就回复了信息，谢骨闭上眼，感应到方飞远已经出了门，直接拨了个电话给司岚，嘱咐他们到自己现在的住处附近等着，他会带上一枚特质的参赛牌，到时候司岚这边可以跟着追踪到位置，但以防司逸明有特殊手段，最好还是一直盯着。
司岚虽然有些着急惊讶，但涉及到穷奇组织的大事，她也没有含糊，立刻应下，说自己这边一刻钟以内就会赶过来。
谢骨挂断了电话，站起来，把旁边衣柜上贴着的封印符撕掉，然后拉开滑动门，一大堆符咒就全部涌了出来，哗啦啦掉了一地，周围的灵气也霎时间浓郁起来。
他蹲下去，把这一大堆符咒挑挑拣拣，用压缩符又包起来塞进随身的包里，最后又是一道封印符下去，几乎要在房间里凝成液体的灵气又在刹那间散开。
谢骨的动作相当粗暴，只有最后把自己的银行卡塞进这个包时特别的温柔爱怜，全部都装好以后也差不多就过了一刻钟，门外又响起了门铃声。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手机叮咚的提示音。
谢骨拿着手机拎着包出去开门，发现手机这边是在提示有大笔金额转入——方飞远的速度确实很快，一般这种大额的转账怎么着也得提前预约，能直接这么说转就转，只能说明两点。
一，方飞远真的很着急。
二，有人在背后帮方飞远。
不然方飞远在新京市也没多少人脉，怎么可能不预约，十几分钟的时间就直接把转账办了？
司逸明也没有这个能量，他此前也只是司家颇有前途的一个年轻天师，还不至于能管到这么地头蛇的事上，而谁在新京市经营最多？穷奇组织啊。
谢骨开了门，方飞远那张惨白中又透着绿的汗涔涔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一开口都是掩不住的心碎：“我已经转了，现在可以了吗？”
谢骨点点头：“当然。”
他把手上拎着的包往背上一甩，换个脸一般的人来做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土，但谢骨看起来就是特别潇洒——刚赚了五个亿，能不潇洒吗？
谢骨往前跨一步出了门：“走吧。”
方飞远猝不及防下退了一步，表情也懵逼得很：“……走吧？”
谢骨关上门，表情似笑非笑看方飞远：“怎么？你让我就地施法？”
方飞远回过神来，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我开了车来，就在楼下。”
谢骨点点头，直接去按了电梯。
……
车子颠颠簸簸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才在一栋有些废旧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
方飞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转头看向副驾驶上的谢骨，吞了口唾沫道：“就是这里了。”
谢骨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了眼方飞远：“你就住这种地方？跟你五亿的身价是不是不太匹配？”
方飞远又擦了一把冷汗：“……这，这不是响应号召勤俭节约嘛，反正有地方住就行，这里面也不是太差，我就贪了点小便宜……”
谢骨点了点头，没逮着再问。
方飞远想了想司逸明的叮嘱，又催促道：“你、你下车吧？”
谢骨问：“你怎么不先下去？”
方飞远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害怕不行么。”
“看出来了，”谢骨点点头，“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我都怕你出交通事故，那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是真的很害怕了。”
方飞远忙不迭点头，刚要再劝说谢骨，就觉得肩头一沉，随即脑袋也开始发晕。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
话还没说完，方飞远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直直栽倒了下去。
谢骨捏着手里的符咒，最后还是没有直接弄死方飞远。
外面司岚等人也现了身，他们之前是一直远远开车跟着的，但到了这附近以后就先下了车，再以特殊的遁行之术跟随，谢骨这么拖着方飞远说话的功夫，他们也跟了上来。
司岚看了眼昏迷的方飞远，还没有说话，梅家的家主梅珹就先皱着眉开口了：“为什么不杀这小子？”
谢骨摇了摇头：“他不能死。”
熊家家主熊远早在谢骨手里吃过亏，一直很看不惯谢骨，此时逮着机会当然要好好教训晚辈：“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他给穷奇组织的人办事，那就是死不足惜！”
谢骨道：“他是死不足惜，但他还欠我钱。”
“……？”
谢骨从容自车上的置物架拿出一张白纸和签字笔，写了一张财产转让的合同，然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朱砂来，蘸在方飞远的手上以后又往纸上一摁。
他把那纸张递给司岚：“回头记得帮我要债。”
司岚莫名其妙接过那纸张，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为什么谢骨让她去要债。
然而谢骨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径自往那破旧居民楼中走去。
司岚等人一惊，连忙也追了过去。
于是谢骨当先，司岚等五人稍稍落后结成阵法，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进了居民楼中。
这个阵型是有些怪的，毕竟按理说司岚等人显然比谢骨强多了，不应该让谢骨充当“先锋军”，但司岚这边要维持阵法不说，谢骨的步子也着实有些诡异，他们还真就没追上去，后来看谢骨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也就没管了。
不过等他们再往里面走上几步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除了谢骨。
“哈哈哈！谢骨！没想到你这么大胆！”
一道阴鸷笑声响起，司岚瞬间反应过来，怒道：“司逸明！你滚出来！”
她手中长剑瞬间成型刺出，这可不是之前横在谢骨脖子上的灵力长剑，而是她使用了多年的法器，威力之强，即使是剩下四位家主也不可能不用武器抵挡。
空气中传来刺耳嘎吱的声音，司岚浑身灵力还在通过长剑辐散四方，还有着阵法的加持，两三个呼吸的时间，眼前景象就如镜面破碎一般幻灭。
司逸明正站在不远处，面目狰狞疯狂，还在狂笑：“哈哈哈哈！司岚！你们可真是自投罗网！”
司岚正欲御剑杀死司逸明，然而周围却忽地起了滚滚的黑雾，粘稠宛若潮水，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接卷没过来！
轰隆隆！
谢骨比司岚反应更快，他转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符咒捏碎，在黑雾彻底淹没之前光罩就成了型，牢牢护住了谢骨。
而司岚五人也撑起了防御光罩，没有被黑雾浪潮给直接拍成死鱼。
熊远有些惊慌：“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是对付司逸明吗？一个后辈小子，就算有那穷奇组织帮助，也不可能直接一招制住自己所有人吧？
谢骨凉凉道：“熊家主果然是老了，还看不出来吗？那大妖已经醒了。”
一直说话都甚少的上官氏家主上官瑞也是声音凝重：“这司家小辈现在就是摆出来给我们看的靶子，若是找不到大妖的真身，我们攻击也是白费力气。”
欧阳柳一向是滚刀肉性格，此时也不免失措：“这黑雾来得好猛，不知道是什么诡异阵法形成的。这般压力之下，我们连行动都极为困难，还怎么跟那大妖斗？”
谢骨又补了一刀：“这阵法现在是防御形态，回头若是切换成了攻击形态，别说行动了，怕是小命都难保啊。”
梅珹目光冷冷：“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若这阵法真如你所说有攻击形态，那司家的叛徒怕是第一个就要杀了你吧！”
他话音刚落，谢骨周围的黑雾就凝实成了尖刀形状，狠狠挥下！
噗。
谢骨的防御光罩破碎。
司岚目眦欲裂：“不！”
然后谢骨又捏碎了一张符咒，新的防御罩生成，此前那破碎的防御罩已经消耗了黑雾尖刀的大半攻击力，砍在新生成的防御罩上，竟先一步破碎崩溃开来。
哗啦啦。
谢骨抖开自己包上的封印符，压缩成极小的符咒就溢了出来，有些掉在地上的压缩符碎裂，一堆堆的符咒瞬间恢复原来大小，在谢骨脚边堆了一圈。
他弯下腰把符咒捡起来拍拍干净，微笑转头看向梅珹：“梅家主，你刚刚说什么？”
梅珹嘴唇嗡动：“……没什么。”
他眼尖，当然看得出谢骨这些符咒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用语言或许不能直观地描述出来，但用价格可以——就刚刚梅珹看见的，以谢骨那周扒皮的水平，加起来怕是往着九位数的方向去了。
谢骨又激发了两张符咒，转头看向司岚等人：“哦，忘了说，这阵法的攻击形态还会吞噬天师的灵力化为己用，诸位要不要试试？”
熊远等人的面色又是一变——这次他们可不敢再怀疑谢骨了，再说只要他们稍微静心注意一下，就能发现体内灵力流逝的速度的确快过寻常。
比起剩下四人，司岚倒还算是镇定。
她直视谢骨：“你想干什么？”
因为和谢骨打过好几次交道，她深知谢骨不是一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就算是刚刚梅珹等人要杀方飞远，他也是轻描淡写的拦下，说着要拿方飞远的财产……
等等！
司岚霍然睁大了眼：“你刚刚……”
谢骨却径直打断她，似是意味深长笑道：“我要干什么各位还不清楚吗？我的规矩可是一早就说明了的，破财消灾啊——”
司岚五人还未反应过来，谢骨就抽出五张符纸来，直接引动一丝灵力将其激发：“希望各位给我一个满意的价格啊。”
他身体不能储存灵力，现在又是处于吞噬灵力的阵法之中，能这样引动也是极限，五位家主刚刚都是怔愣之中，竟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等到符咒化为灵力印记窜入他们体内之后才彻底反应过来。
熊远登时怒道：“你暗算我们？！”
梅珹更是阴森道：“你和司岚都算计好的？可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殚精竭虑。”
以他们的修为和见识，怎么感觉不出来这灵力印记就仿佛一枚植入他们体内的遥控炸-弹，而司岚体内的印记，就是遥控器？！
司岚却清楚谢骨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这家伙有多精明她可是见识过的，但现在她体内的印记和谢骨的话却根本就做不了假。
谢骨嗤笑一声：“谁说我是为了司家考虑了？”
上官瑞沉沉道：“那你作何解释？”
谢骨讶异抬了下眼：“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各位家主出钱，我消灾啊。只不过我怕我一个人势单力孤，到时候各位赖账怎么办？司夫人的信誉一向有保障，交给她帮我讨债倒是挺合适的。”
黑雾浪潮的拍击猛然加剧，五位家主立即加固了防御，但灵力却流失得更加迅速，等好不容易把阵脚稳住，他们却看见谢骨已然抬了脚，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步法往外走去。
他怕是真的有办法。
谢骨的背影已经彻底被黑雾浪潮吞噬。
上官瑞叹了口气道：“司岚，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他没在意刚刚谢骨喊的是“司夫人”，或许是为了撇清关系，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但不论如何，血缘总归是抹不掉的联系，谢骨留在司岚身上的灵力印记能掌控他们剩下四人的性命，不管目的为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司家必然会问鼎五大世家之首。
司岚目光沉沉中泛着钝痛，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从谢骨的种种举动来看，司岚很确定他会牺牲自己——否则怎么会把“讨债权”交给自己？
不管谢骨究竟是谁，目的为何，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他对司家乃至整个天师界的贡献都无可估量。
……
司逸明站在法阵外，死死盯着这滚滚的黑雾。
嗤。
黑雾浪潮破开了一条缝，一道颀长身影走出。
谢骨依旧还是一副休闲打扮，不似现在的司逸明，把自己埋在黑沉沉的斗篷里，仿佛一个是天生的光芒万丈，而另一个只配活在沟渠里。
司逸明声音阴冷：“你好像对这一切一点都不惊讶。”
谢骨挑了下眉，表情从容：“我为什么要惊讶？”
司逸明不懂谢骨为什么这么说，不过他最恨谢骨这种掌控一切的姿态，他有意要打击谢骨：“你身体里并无灵力，若是不主动前来，我主可对你这二两柴肉没兴趣。”
他桀桀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下一瞬司逸明身体腾空，整个人犹如液体一般融化，猛地朝着谢骨包裹过去：“你让我的灵魂被我主刻下奴契，我要让你的灵魂受到永世炼狱的折磨！”
谢骨仰头看了下向自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色胶质，没躲。
也就是最后司逸明彻底吞下他的那一瞬间，好像听见了叹气的声音。
“平平无奇不是病，中二起来真要命啊。”
以及最后一句嘲笑。
“怪不得这么穷。”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差不多三千字，一边摸鱼一边写，写完感叹
【这就是朕写出来的江山啊】
啊，大半夜的我在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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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蜀相（杜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感谢在2020-07-1623:58:52~2020-07-1723: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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