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歪的,偏袒庇护也都是常事,可?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袒护。
那几个天鲲帮众和其余的船客都愣了愣,当然有?人不干了,大吵道:“姓裴的做出这样天大的错事,简直是目无王法!你们天鲲帮就是这样管教下属的?任由他胡作?非为?!”
寇翊心?想要说目无王法,这条船上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资格说谁。
他也清楚裴郁离捅这天大的娄子?,本?就没?想着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可?他寇翊想保一个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他不发一言,可?却不显得心?虚,而是面色不虞地站在原地,倒像是别人烦着了他似的。
周围人见他严肃,又觉得这天鲲管事杀人不眨眼,遍身都是凶气,因此虽都嘀嘀咕咕的,却没?人敢上前硬闯。
有?仆从率先跑上了二楼,去找主家?们告状去了。
这时候,铁门?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吱吱嘎嘎地像是在谁的喉咙里翻滚来翻滚去却始终发不出来。
突然,那声音消失了。
门?内的所?有?动静都消失了。
寇翊转过身去,脸上带了些更为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面前那一道薄薄的铁门?,落到了暗室内。
那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寇翊忽然有?些慌乱。
裴郁离冰凉的手指还掐在熊豫的脖子?上,他的骨节泛起了淤红,浑身猛地一颤,嘭地从极端的仇恨中将自己打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浑身颤抖到了上下牙都在拼命打架的程度。
他亲手杀死的两个人血液都还滚烫着,可?他自己却像是坠入了无尽的冰窟,全身冷得吓人。
一阵强烈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紧紧包裹了他。
昏暗的光线下,暗室内的场景突然清晰了数倍,鲜血、毛发、伤口?,尸体!他手忙脚乱地向后跌撞了好几步,“哒”的一声,手指摁到了青玉枝的刀锋上。
那锐利的痛感似乎刺激了他的哪根神经,他脑子?里只有?无边的恐惧,只想解脱,他想解脱!
就在他不管不顾地操起青玉枝,准备向着自己的心?口?直接刺下的时候,门?开了。
一阵并不算刺眼的光亮兀地钻了进来,光辉映在裴郁离的脸上,照得他更加苍白无状。
一切丑恶的行径被大白于天下,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无处藏匿,被所?有?人闻了去。
可?他被笼在了门?口?寇翊背光的影子?里,含泪的双眼朦朦胧胧,绝望中又似乎只能看见寇翊一个人。
他悬空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击落下来,脑子?里激灵一下,慢慢放下了青玉枝。
他也低下了眼,不敢与寇翊对视。
他从寇翊的脸上看到了澎湃的怒意,那是狂风卷浪,是怒不可?竭。
是我活该。
裴郁离闭上了眼睛,回想着自己有?多胆大包天。
寇翊说过,决不能容忍有?人损了范老大的帮主名声,又或是让天鲲落了人家?的口?舌。
如今得让寇翊处置了他才能平息众怒,他自己死了算怎么?回事。
只是可?惜...
他被寇翊白白地照顾怜惜了两个多月,不仅不想着报答,还给人找了无数的麻烦。
裴郁离思绪混乱,心?如刀绞。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眼前的人珍惜不得把握不得,谁对他好,谁就倒霉。
寇翊是唯一一个肯给他一点点温暖的人,如今这一丝一缕的温度他都握不住,死了还是不得善终,寇翊会厌恶他,世间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
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同时发作?,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意识也越来越散,仅靠一股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可?尽管如此,他也要撑不住了。
裴郁离坐在脏乱的杂草中,身形微微一晃,青玉枝脱手掉落在地。
他以为自己会狼狈地倒在地上,可?是没?有?,他只感觉到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捧住了,随后他扎进了一个热烈的怀抱中。
不知该不该这么?形容,可?他切实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烈,要将他从冰冷的寒窖里捞出来。
裴郁离骤然睁开了双眼。
“开心?了吗?”寇翊的声音很闷,在他的耳边责问道。
“......”裴郁离愣了许久,眼眶里的泪也翻腾了许久,终于哑着声音道,“脏。”
地面很脏,他的衣服很脏,他的脸很脏,他的手也很脏。
他整个人都是从血沼里爬出来的,他不知道爱干净的寇翊为什么?还愿意来抱他。
“你知道脏,”寇翊不习惯说什么?软话?,不知道裴郁离身上有?几处伤,也不敢太用?力去抱,只是吁出了一口?气,问,“死在这里不是更脏?你...究竟是在折磨谁?”
“我...”裴郁离呜咽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低喃道,“我只是...真的太累了。”
后面的一堆人一边被这暗室里横陈的两具尸体闹得作?呕,一边被这无故的卿卿我我搞得头大,有?人小声絮叨道:“这他娘的是要干什么??逮凶手还是谈情说爱啊?”
“还没?看明白吗?这天鲲管事的铁了心?要纵容,咱可?管不了,上去让大人物们做主吧。”
他们没?想到的是,四位大人物也根本?做不了这天鲲管事的主。
寇翊半搀半抱着将裴郁离带上一层之后,才清清楚楚瞧见了他的全貌。
一身白白净净的新衣服被染得红一块白一块不说,还被撕扯成了一条一条,连身体都遮盖不全。白皙的脸也被不知是谁的血糊了一层,额头有?些轻微的发烫,想是连续受的伤上劲了,又要发热。
这时候寇翊心?里只有?焦急,将什么?交不交待的事情全放在了脑后。
在楼梯口?看见秦周王方四个人时,他完全不屑于理?睬,先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扯下披在裴郁离的身上,随后抱起裴郁离便一阵风似地向客房而去。
“......”秦昭眼睛睁得溜圆,被气到失语,半晌才怒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秦昭堂堂太师之子?,生下来就高人一等,此次从京城南下游玩也是第一次,哪里知道什么?天鲲帮不天鲲帮的,只知道这群臭押镖的放肆极了!
姓王的公子?赶紧跟着哄:“秦兄莫急,天鲲帮在东南沿海一带威势颇大,帮众仗势欺人惯了,难免有?眼不识泰山。”
“有?眼不识泰山?”秦昭更气了,“本?公子?自打生下来,还没?人敢在我头上撒尿,今日可?算是给我开了眼了!”
他越说越气,罢了嘭地甩了下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东南民风剽悍,人的胆子?倒是都不小啊!”
一旁的周元巳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南区域人士,不由得移开了脸。
他将视线投在了远处刚刚关闭的客房门?上,眉头紧锁起来。
事情从一开始发展到现在,没?有?给周元巳思考的空余。可?他现在捋明白了,姓裴的和姓寇的对他都有?无来由的敌意,天鲲帮这十年来同样对周家?有?无来由的敌意。
况且...姓寇的天鲲管事,实在是与...
小孩子?的相貌会随着时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眉眼间的相似总归不会变。
而且难道就这么?巧,姓寇?
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足以让他确认心?中的疑虑了。
“来人,”秦昭还是气不过,对着随从命令道,“去把门?踹开,今天我就要将犯事之人就地正法!”
说归说,同在一条船,谁能打谁是老大。
在场的人哪有?敢去踹天鲲帮的门?的,那不是找削吗?
随从们瑟瑟发抖,都不敢动。
天鲲帮众也不容得旁人一口?一句天鲲的不是,有?帮众站出来说道:“就地正法又是什么?意思?裴郁离杀的是我们帮派的人,该处置也是我们帮派来处置,关外?人什么?事?”
“就是!三百来号活挂头闹事,可?也没?死人呐!”另一个帮众赶紧帮腔,指了指身后上了锁的斗狗场,“这不都关起来了吗?我们帮派的人犯错,我们帮派的人也给收拾烂摊子?。只要没?有?伤亡,你们就不能随便处死我们的人!”
这话?胡搅蛮缠间竟还有?几分道理?。
秦昭之所?以最生气,是因为他先是输了挂头局,又被裴郁离当众用?刀指着挑衅,再然后被放出来的大狗给咬了胳膊。
累加起来才是最气,可?真要论,裴郁离放狗放挂头虽是该死之错,却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唯一的一笔血债还是手刃了他们自家?的帮众。
秦昭的随从见自家?少爷占了下风,板着脸扮凶道:“我们少爷被狗咬了,这笔账怎么?算?!”
天鲲帮众道:“算算算,你找我们管事的算去,有?本?事就去呗。”
他们没?本?事,真要有?本?事也不会在这里瞎吵吵。
剩余的航程还有?两个多月,天鲲帮保着整船人的性?命安全,他们还不敢随便得罪。
天鲲帮众的一致对外?有?了成效,所?有?人经过这么?一场混乱,都又脏又疲,回屋休息去了。
剩下一群小厮婢女们收拾客舱内的残局,好让公子?们翌日见着焕然一新的环境,心?情能好一点。
斗狗场里的活挂头们暂且不动,由十几个天鲲帮众一起看守。这些活挂头不知死活地闹了乱子?,回程时只怕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少爷们都攒着怨气,还不知要怎么?在挂头身上发飙。
那四万八千两银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最后的赢面是周家?的,可?却不知究竟是一号赢了,还是十九号赢了,总之是挺滑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