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天鲲帮众一看见寇翊出?来了,立刻往旁边散了散,假装方才的闲聊没有进行过。
他们以为寇翊会坐回舱口又或是去别的地方,可都?没有想到,寇翊竟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帮众们加入帮派的年头?不?一样,即便是在帮中呆了好几年的,也少有跟寇翊有过来往的。
这位爷十岁入帮,同窦学?医一起,在范老大的身边长大。
范老大对两个孩子极其严格,可也极尽宠爱。
天鲲帮在当时还是个建立不?久的新帮派,急于招揽帮众扩充势力,因此?帮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小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受到旁人的欺负。
窦学?医天生没长习武的骨头?,唯独对医术感兴趣,范老大便请遍了能请到的名医,教授他医术。
寇翊却生来就是块习武的料子,范老大不?仅花重金请名师和武学?秘籍,还亲自督导他每日练功,从不?懈怠。
此?外,就连诗书礼义也没落下,全按着最好的教导来。
若不?是年岁上差得太近,帮众们定要以为这两个孩子都?是范老大在外的私生子,否则就凭范老大那不?苟言笑杀伐果决的性子,凭什么对他们如此?上心?
再说回寇翊和窦学?医,这两个人虽然自小一起入帮一起长大,可性子和做事?风格都?截然不?同。
范老大贵为帮主,这些年却不?是唯我独尊着过来的。帮派内自视甚高者多,人心杂,不?服管教者也多。
窦学?医虽圆滑温善,可也难免受人刁难,只要有人欺负他,他就巴巴地去告状,一点也不?怕麻烦了范老大。
寇翊则不?同,他似乎从来就没长小孩子的心性,不?哭不?闹不?惹事?,也不?与人往来,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天生优越的根骨加上日日夜夜的勤学?苦练,让寇翊年纪轻轻便挑了帮派的大梁,成为了范老大手下最得力的心腹。
所?有人都?有贪欲,一个如此?大的帮派,内部觊觎权势的人也绝非少数。
副帮主和分舵主的位置有多少人抢破了头?都?得不?到,可寇翊似乎纯粹过了头?,面对这样唾手可得的地位看都?不?看,也从来不?主动亲近拉拢帮众们。
何止是不?亲近,基本?算得上是不?理睬,只有公事?公办的时候才跟旁人没什么感情地说上一两句。
如今他直朝着这边而来,帮众们第一反应就是要布置任务,目光都?向他投掷过去。
果然,寇翊先开口道:“游船正?处外邦海域,不?可懈怠。各位不?用围于一处,这边留两三?个人,其余的人回到原本?的位置,轮番休息,提高警惕。”
帮众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寇翊泛红的眼?睛,都?看出?来他心头?憋着一股火气?。
有人欲言又止道:“那...熊家?兄弟的事??”
寇翊抬眼?看那人,破天荒地解释道:“熊家?兄弟炸毁住船意图杀人在先,以命做抵罢了。”
帮众们一惊。
先是惊讶于寇翊竟真的张口解释,而后才惊讶于这件事?本?身。
就说住船怎么好好的就爆炸了,原来是那两只熊干的?
熊家?兄弟与寇翊近来关系不?和,帮中人其实?有所?耳闻。住船爆炸一事?存疑,帮主处理得也很草率,只说是意外。
如今这一来,不?管真假,熊家?兄弟死在裴郁离手里?倒算是有了个由头?。
又有人说:“这事?儿?说得过去,那放挂头?出?来搅局的事?怎么说?”
寇翊哪里?是容得别人质问?的人,帮众敢问?,却没想着真得到什么回答,旁人也都?要给问?话的人竖大拇指,佩服他上赶着找不?痛快。
可寇翊没有其余反应,只说:“此?事?待回帮之后我自会请罪。”
帮众们都?傻了傻眼?,不?再多问?了。
甭管事?情是裴郁离自己惹的还是寇翊指使的,这明显都?是寇翊给担下来了。
谁的人谁管教,手下人做了错事?,主子乐意自己担责便担,旁人没法说什么。况且寇翊也没仗着帮主的偏爱大言不?惭,而是保证了会去请罪,算是给了这些帮众天大的面子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们只是想不?通,寇翊这向来不?惮于外人眼?光的人为何多嘴与他们说这一番。
而且话都?说完了,怎么还不?走?
寇翊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下,继续道:“如今这船上对他有敌意者甚多,我不?能时时看顾,劳烦各位稍加...”
“这个不?麻烦,”帮众们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应道,“我们都?在这里?,不?叫旁人接近客房就是。”
他们总算是知道这一整日寇翊为何几乎不?出?房间,就连煎药也是迅速拿了药材便回去,原来不?是离不?开人,是怕有人对裴郁离不?利。
就连现在在这里?同他们好言好语地解释,也都?是为了替裴郁离寻个安全的保障。
我行我素的孤僻怪也有这一天,简直比唱台上郎情妾意的戏码还要精彩。
这份心思落到旁人的眼?里?就是要被当成背后的热闹说的,可寇翊不?甚在意,又说了声多谢便往下层仓库去了。
熊家?兄弟的死状太过于惨烈,任由谁来收拾都?会落下个心狠手辣的把柄,未免有心人拿其做文章,他得把痕迹都?消抹干净。
寇翊叹了口气?,心说他也不?知究竟是欠着谁的了,血刺呼啦的尸体也要他去碰。
碰一下,吐一天。
最终究竟碰了几下那令人作呕的尸身,寇翊没有仔细去数。
总之他将两具尸体明目张胆地扔进海里?喂鱼之后,回到卧房沐浴了至少两个时辰。
池子里?的水换到第三?次的时候,寇翊还是越想越气?,气?得他连晚饭都?不?想给某个刚醒没多久的病人准备。
可是裴郁离的声音却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寇爷。”
那扇露骨的屏风靠在墙角,两人之间并无外物遮挡。裴郁离躺在被子里?动弹不?得,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寇翊耳边的水流声噗噗噗的,他并不?想搭理裴郁离,装没听见。
“寇爷?”裴郁离又唤了一声。
寇翊闭上了眼?睛,身体往下滑了滑,让水流没过他的头?顶。
他听到裴郁离的声音便心乱如麻,可他并不?想这样。
什么样的仇恨能让裴郁离对熊家?兄弟下那样的狠手?寇翊不?想再去想,可又不?得不?去想。
仅仅是为主子报仇吗?那为何报完仇后便一心求死,全然没了生的希望。裴郁离这一辈子难不?成就只为主家?活着,为李小姐活着?
寇翊想到此?处,心里?突然拉扯着疼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为了报范哥救命和养育的恩情,他寇翊现在又该在何处?
或许孤苦无依,也或许,已经被自以为最亲的人买凶杀了,死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来过这世上的痕迹都?不?会留。
寇翊屏着呼吸,脸颊被温热的水流浸得很红。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这世上可怜的人有很多,一无所?有之后,唯独剩下的就只有一条命。
他愿意把自己的命交给范哥,一辈子为报恩而活,这是自愿的。
那他凭什么死死抓着裴郁离的命不?放手,他究竟有什么立场?
放屁!
寇翊脑子很乱,自己又反驳了方才那想法。
他做事?什么时候顾过立场了?他就是不?想,他就是希望裴郁离能活着,这又怎么了?
若是做什么之前都?要先讲讲道理,说什么之前都?要先畏手畏脚思前想后一番,他还是寇翊吗?
“寇翊...寇...”
上方又有隐约的声音,寇翊终于感觉到了窒息,哗得一声钻出?了水面。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不?远处的呼唤声戛然而止。
寇翊颇有些烦躁的扯过中衣披在身上,起身走到床边,面色不?虞地看了看裴郁离。
后者眼?中衔着氤氲,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
他正?在发?热,昏昏沉沉间总是半梦半醒,一双眼?睛也似乎还没回过神,望着寇翊许久,才小声道:“我听池子里?许久没有动静,担心你有什么事?。”
寇翊这澡一洗就是两个时辰,洗得裴郁离一会儿?睡一会儿?醒。
这方迷迷糊糊睁开眼?,明明床尾还见有水汽在往上冒,却听不?见一点声音,裴郁离是真的有些慌乱。
但凡是清醒的状态下,他都?不?至于觉得寇翊洗个澡能出?什么事?。可这高烧不?下烧得头?晕,自然脑子也跟着迟钝。
寇翊心中一动,木着脸离开了床边。
心说算这姓裴的还有点良心,那便大发?慈悲给他准备份晚饭罢。
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气?氛又持续了几日,游船的航速变慢了许多,据说还有一日便能行至司斯萨海峡。
寇翊白日依旧坐在舱口押镖,只有每日的三?餐和三?餐后的服药时间里?,才会回到房中,一句废话都?不?多说地喂饭喂药,将冷落贯彻到底。
当然,态度冷淡和亲力亲为是不?冲突的。
每日的药都?要于前一夜先煎两个时辰,这个过程寇翊不?敢假手于人,他也不?想再回到房间里?巴巴地煎药。
真心是真心,非要刨出?来叫对方看,也得对方看得懂肯接受才行。
显然,裴郁离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所?以寇翊趁着刚入夜便去了厨房,在里?面照常呆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端着药盅出?来。
他刚走到客房门前,就被一帮众叫住了。
“寇爷,”那帮众指了指舱口,说,“小裴去了甲板上。”
寇翊心里?咯噔一声,焦急的情绪嘭地升了起来,赶紧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那帮众顿了顿,说:“大概半个时辰吧,寇爷放心,甲板上没有别人,兄弟们都?看着呢。”
寇翊已经听不?见后半句了,他将药盅随手放到一处桌上,快步向舱口而去。
当下的夜晚一丝寒意都?没有,甚至有些潮热。
寇翊刚掀开门帘,看见眼?前的场面,结结实?实?一愣。
好几个玉制的酒壶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海风扑扑卷过,却没有卷走那丝明显的酒气?。
裴郁离窝坐在船舱外壁与一处货箱组成的角落里?,他的衣角被海风吹得飘飘摇摇,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单薄。
“你喝酒了?”
寇翊见他平安无事?,先是放下了心,而后闻着这酒味,气?又不?打一处来了。
谁知裴郁离一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样子,指着他含含混混地哭道:“要你管!你不?是...你不?是不?理我吗?”
寇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