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月的天气本就暖和,房间里又煨着一壶汤药,小火炉发出橙黄色的光,就更显得?热了。
寇翊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背后的汗却已经浸湿了那一层。
他毛毛躁躁地走到墙根,把那扇画着春宫图的折屏取了出来,三下两?下展开,报复式地放在了距离床尾不到一米的地方?,正对着裴郁离的脸。
裴郁离与那画上的美?女四目相对,愣了愣,诚实道:“我不好这口的。”
寇翊脑子里的小火苗窜来窜去?,懒得?理他,自己又走到浴池边开始放凉水。
偏偏裴郁离揪住他不放,又笑:“画上的人可?没你好看,拿开拿开,我要看你。”
那屏风真要说来不过是层纱,虽然影影绰绰的,但裴郁离分?明瞧见寇翊连中衣都没脱,便直接顺着池边滑了进?去?。
他低头看看自己敞开的里衣,心道这具身子寇翊也看过许多次了,怎么这回没亲没抱,说上两?句就受不了了?
“你怎么这样?”裴郁离透过那画上赤/裸的肌肤,?对着浴池里寇翊隐约的侧脸看着,说,“不让我沐浴也就罢了,还当着我的面?自己洗起来了,我这水都凉透了。”
“你还好意思说,”寇翊忍无可?忍道,“若再发/浪,今晚别想着有人给你擦。”
“那我就告诉别人去?。”
“...告诉别人什么?”
“说你不爱干净,喜欢臭烘烘的味道,还虐待伤员。”
“......”
凉水终于?没过了寇翊的胸口,他整个人舒畅了许多,?是被裴郁离胡说八道的本事搅得?哭笑不得?,侧过脸去?问道:“说实话,你这么胡搅蛮缠,是向?那呈呈学?的吗?”
裴郁离笑了笑:“言传身教,童叟无欺。”
两?人隔着那一扇旖旎香艳的屏风,却都带着笑容,?看向?对方?。
寇翊浑身的热缓缓褪了下去?,心头却升上来一丝暖意,他觉得?眼前的人真的活过来了。
是那种能开玩笑的,能会心一笑的活。
*
那两?具海寇尸身果?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域外的海寇没有继续侵犯这艘游船。
十五日后,游船轰隆隆地过了国线,重新?回到了大魏海域。
贺呈简直像个黏糊糊的跟屁虫,每日清晨便带着大盒小盒的吃食跑来串门,直至日落才不情?不愿地被贺匀拽着回去?。
贺匀这亲伯伯失了宠,寇翊这...这...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反正也失了宠。
裴郁离每日张口闭口?有“呈呈”,呈呈说的故事好听,呈呈带来的药不苦,呈呈送来的饭也好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撒娇耍赖的本事也学?了不少,进?步飞快,越来越不讲理。
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孩子会哄人开心,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裴郁离被他哄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每天都带着笑,眼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这日,寇翊坐在长桌边捧着一杯茶,贺匀坐在他的对面?捧着一壶酒。
两?人撞了撞杯,贺匀心情?不错:“记得?替我谢谢你家那位,可?算是给我省点心。”
寇翊心想你家孩子也挺替我省心的。
每天一日三餐巴巴粘着人,煎药也是一大一小一起煎,从来不给旁人机会。
寇翊不喜搏戏,又鲜与人聊天,少了每日的喂饭喂药环节就不说了,白日里还几乎见不到裴郁离,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贺匀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无聊了吧?”
寇翊被识破了心思,喝了一口茶,便道:“将军破了这挂头局,满船的人自然都很无聊。”
“挂头局脏人眼,”贺匀饮了一大口酒,转身看了看空荡荡的船舱,又道,“我没阻止他们赌钱,是他们自己不敢再赌。”
“再说了,”贺匀的话中多了层心知肚明的意味,“你这无聊和满船人的无聊又不一样。”
一个三十岁威名在外的大将军,闲得?肉疼,非要坐在这里拆穿别人。
寇翊无言以对,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水。
顺便在心里狠狠地反思了一番。
以往的十年,他接过大大小小无数个任务,时间最长的航程甚至有大半年,可?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奇了怪了。
寇翊还在想着,贺匀突然开口道:“似乎有人找你。”
语罢,他便从桌边起身,兀自走了。
寇翊抬眼向?舱尾望去?,隔着百米的距离,还真看见有个小厮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伸头张望,正望着这边。
大概是方?才贺匀一直在,那人不敢过来。
此时瞧见贺匀离开,那小厮才犹犹豫豫地,一边搓着手一边来了。
“寇公子,”那小厮离寇翊还隔着一米的距离,清清嗓子道,“我家少爷有请,可?否上楼一会?”
寇翊抬眼看了看那小厮,拒绝的神情?已经摆在了脸上。
“我家少爷说,”小厮急忙说道,“是有关于?半月前的事找您。”
寇翊眼睛一眯,站了起来。
他身量实在太高,一站起来便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小厮年岁不大,本就对这天鲲管事心生畏惧,此时更是上下牙都要打颤。
“你家少爷是哪位?”寇翊问。
“我家少爷姓周。”小厮老老实实答道。
寇翊皱了皱眉,原本不含什么情?绪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十分?凌厉。
小厮总觉得?江湖帮派的大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双手抖成了筛子,却不敢多言语了。
就在他以为会被无情?拒绝时,寇翊开口道:“劳驾。”
周元巳端坐在客房内,面?对即将应对的事情?还有些紧张。
十一年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丢了十一年之?久,周家多方?打听,却从未寻到过他的踪迹。
?有死人才没有踪迹,任谁都会相信那孩子已经尸沉大海,怎么会...
周元巳拳头攥得?死紧,回想着自打上船以来这天鲲管事的种种行为表现?,却看不见端倪。
唯一奇怪的便是那孤身入局的挂头,若说他是为了杀害那天鲲帮的双胞兄弟报私仇才故意搅局,也不是说不通。
可?他的的确确破坏了周元巳此行的计划,也的的确确站在那斗狗场的最高端,对周元巳发出了挑衅。
这不是看周元巳不顺眼,又能是什么?
天鲲帮看周家不顺眼,天鲲帮众看他周元巳也不顺眼,能是为什么?
周元巳即便心中再抵触,也不得?不承认,姓寇的天鲲管事,可?能真的是...
“少爷,寇公子到了?”小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周元巳拳头一松,手心里赫然四个指甲印,他的心突然咚咚狂跳,掩着情?绪道:“请寇公子进?来。”
小厮将门轻轻打开,寇翊拎着垂天云一步跨入。
门口的小厮们都有些不放心地往里看,他们是看寇翊面?色不善,总觉得?自家少爷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可?周元巳吩咐道:“都下去?。”
有此吩咐,便是主子谈话的内容不能被听到,小厮们识趣地退下了。
两?人分?处圆桌的两?侧,周元巳对寇翊伸出手,说:“寇公子请坐。”
寇翊心绪波动?,不自觉地咬了咬牙,竟生出了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一直认定自己是迎难而上的性子,却在此刻实实在在地发现?,他骨子里藏着妄图逃避的懦弱。
周元巳见寇翊不动?,竟自己先站了起来。
周元巳身量算不得?高,但也不算低。
这样近距离地同寇翊面?对面?站着,若有第?三人在场,定能看出他们的相像。
“恕我唐突,”周元巳先开口道,“今日请寇公子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寇翊面?若冰霜,不发一言。
周元巳尽量保持着冷静,又笑道:“这游船说大是大,说小也小,所有人都窝在这一隅,消息难免传得?快,寇公子莫怪。”
寇翊静静听着他这弯弯绕绕,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怎么也消解不得?。
“听说不久前寇公子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险些害了裴小弟的性命?”周元巳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半月前下毒那人做得?极其隐蔽,寇翊仔仔细细地问过天鲲帮众,都说没见有人在那药壶边停留。
舱内的小厮婢女更不用说,一问三不知。
线索如此便断了。
今日周元巳特地寻他,若非说明了“关乎半月之?前的事”,寇翊根本不会来。
“你想得?到什么?”寇翊混着那口恶气,沉声问道。
“...萍水相逢即是缘,”周元巳一愣,胡乱道,“我看那裴小弟本事了得?,不忍他被阴毒手段所害,因此...”
寇翊打断了他:“有话直说。”
周元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又道:“我家那一号挂头赌技了得?,凭的就是个手快,寇兄弟还不明白吗?”
他是说战必赢。
当时的挂头局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一场搏命局。
战必赢认真做赌,可?裴郁离?想复仇。
这对于?战必赢这样输赢为上的赌徒来说,的确算是一种侮辱。
要说这药是他下的,并非没有动?机。
可?问题在于?,战必赢从半月前,就从这船上消失了。
消失在异域海峡的赌徒,说他有罪,没人能辩驳;说他无罪,倒显得?牵强。
“战必赢那厮做事冲动?,如今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周元巳假模假样地说道,“他与裴小弟都是我周家的挂头,此事我责无旁贷。待回到东南,定禀报官府,给你一个交代。”
目的性太强,寇翊听得?烦躁,转身便走。
周元巳赶忙从桌子后追出来,急道:“寇兄弟且慢,我?想问一句,贵帮究竟与我周家有何仇怨?为何十年来独独不接我周家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