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海军从?没有驶入过长川港附近,这是朝廷与海上帮派的约定俗成,可却?在今日被打破了。
不?管是天鲲帮众还是戍龙帮众都面面相觑,不?知赤甲此来何意,同?样也不?知如何应对。
他们此前的计划被赤甲的长驱直入一应打破,所有人都将武器往身后掩了掩。
那?队军舰足有百余艘,自北方浩荡而来,轰鸣的声响足以盖过长川港的一切躁动。
“怎么回?事?赤甲军与天鲲从?无往来,如何在这时机驶入港口了?”
“什么怎么回?事?谁能惊动赤甲军?我?看是今日的异动落到了朝廷的眼里,他们来管制我?们了!”
“朝廷对海上帮派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说管制,那?也太突然了!”
帮众们的窃窃私语还未结束,成片的军舰已经停在了距离长川港不?远的海域,将港口围了个密不?透风。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靠近,也并不?表明来意。
军舰密布在海域之中,远远看去,能够带给人很大的心理威慑。当着东南赤甲的面,没有人敢提起?武器作乱。
诡异而沉默的对峙就这样持续着,除了赤甲军本身,没人知道他们来此的意思。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突然,赤甲的领头军舰孤船而来,远远的放了声鸣。
那?孤舰的甲板上站着个身着赤甲的将领,东南区域许多人都认得他,是卫大统领的得力下属,副将杨澍。
寇翊就在此刻自住船中而出,步伐缓慢却?稳稳立于船头。
帮众们的视线在杨副将的身上停留片刻,又纷纷转回?到寇翊的身上,心思各异,想什么的都有。
对面的赤甲小兵传话过来,问道:“天鲲帮主范岳楼可在此?”
天鲲帮这边沉默了一瞬,寇翊吩咐人回?话道:“北舵主寇翊可代为掌事。”
“听闻天鲲戍龙于昨日合为一体,大统领特向圣上请了道谕旨,你可接旨?”
问得客气,可当朝圣上下谕,哪里有不?接旨的道理?
寇翊与窦学医对视一眼,回?身半跪于甲板之上,答:“草民接旨。”
港口的帮众,莫管是衷心的还是有二?心的、天鲲的还是戍龙的,都紧跟着跪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副将的声音高昂清亮,“天鲲自建帮以来,于海域打击寇匪,功勋卓著。今帮派大统,朕心甚慰,特以‘银翼将军’赐封天鲲掌事,以示褒奖。钦此!”
港口的所有帮众都傻了眼。
朝廷在此关头来这一招不?可谓不?妙,给范岳楼封个将军的名?号,一方面是用赤甲军的威严帮天鲲平了内乱,另一方面也加强了朝廷与天鲲之间的联系。
海上帮派独立十余年,一直是民非官。今日这一道圣御,天鲲便成了官家?认定的军队旁支,是正儿八经的海上镖局。
并且是唯一一个国营镖局,戍龙帮众不?得不?与之合流,因为此刻的范岳楼代表的是朝廷的权威。
此事仔细算来有利有弊,弊端在于自此之后行?事会受到朝廷的诸多制约,而好处在于,困扰寇翊他们几日的危机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并且有效预防了之后的大患。
这个“大患”指的是天鲲一家?独大后可能会对朝廷造成的威胁,也是届时朝廷可能会对天鲲采取的措施。
有多少人想入朝为仕却?不?得其法,今日是朝廷使了小心机,给好处的同?时主动招揽了天鲲。
这是朝廷立足长远所做的考量,也是寇翊仔细思考后愿意欣然接受的结果。
“草民领旨!”寇翊恭敬接过圣御,心中却?翻腾出了更为强烈的不?安。
裴郁离夜前去了东南陆域,隔日赤甲军便列队而来,两者究竟有无干系?中间的这么多时辰里,裴郁离又会在陆域发?生什么事?
*
垂纶岛的风波酝酿了好些时候,还未真正掀起?,便被东南赤甲军轻描淡写的一纸御令给盖了下去。
一切归于平静之时,裴郁离才从?府衙大狱中悠悠转醒。
此时的裴郁离正靠坐在牢房的一面墙壁边,身下只铺着一摊薄薄的干草。牢房内有些潮湿,他身上的衣物好像都带着湿气,闷得人不?太舒服。
他精疲力尽地自大统领府出来后,便被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官兵给擒住了。这本就是意料之中,他又实在没力气再躲,干脆直接晕过去,任由旁人花力气将他抬了回?来。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谁一直在玩弄铁制的刑具。
裴郁离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烫得生疼,于是晕乎间闷咳了几声。
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止住了一瞬,而后又反复出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
这是大狱中惯用的刑讯手法,或者说,算是个前菜。用刑具碰撞的声响给犯人施加心理压力,达到提前震慑的效果。
裴郁离睁开眼睛虚无地望着正前方,昏黄的油灯竟然也灼了他的眼,他稍稍抖了抖眼皮,在昏暗中适应了那?灯光。
“你可认罪?”旁边那?审讯之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认。”裴郁离丝毫犹豫都没有的答道。
审讯人见惯了脱口否认罪行?的人,并不?觉得稀奇,而是继续问道:“裴郁离,八岁于流放路上被李岳李川二?位公子买回?,原为裴瑞府上家?奴,你可认?”
“嗯。”裴郁离仿佛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那?审讯人又问:“既如此,为何于昨夜谎称裴瑞之子,并求见卫大统领?”
裴郁离轻轻喘息一声,道:“既说是谎称,问来作甚?撒谎罢了。”
“为何戕害李府满门?”
审讯手法,提问时反复且跳跃,不?答话,只问话。
裴郁离随着他问,又答:“我?说了,我?不?认。”
“李家?嫡女?李清未的尸身,是你埋进李府后山的?”
裴郁离的眸子微微动了动,道:“是。”
“事发?当日,你与李小姐在一处吗?”
“不?,”裴郁离说,“中间分?开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为何分?开?”
“祈福帖落在普绛寺里,我?回?去取。”
“何人能证明?”
“桃华,”裴郁离说,“以及普绛寺当日值班的僧侣。”
“府衙有他们全?部人的口供,所有人证都反驳了你的说法。”审讯人继续道,“你在说谎。”
裴郁离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为何不?是他们在说谎?因为他们人多?”
审讯人依旧不?做回?答,又问道:“你宣称自己无辜,为何奔逃五月之久,这不?是畏罪潜逃吗?”
“哪怕是大街上的任意一条疯狗追在我?的身后,我?都会跑的,更何况是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事情呢?”裴郁离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你可以说我?怕死,但不?能以此证明我?有罪。”
“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审讯人道,“普绛寺的僧人说你当日并未回?去取祈福帖、侍女?桃华说她与你二?人先行?分?开、李清未的尸体是你埋在后山的、你以奴隶之身居于李府,低人一等,李府少爷与奴仆们待你都不?怎么好。人证、物证、动机俱全?,作案时间同?样吻合。”
裴郁离听他这自信满满的语调竟觉得有些犯恶心,忍着白眼说道:“那?请问,我?是如何做到在杀了小姐的同?时,又回?去烧了李府呢?”
那?审讯人道:“想要引起?一场火灾,方法有许多种,并不?一定需要你在场。”
裴郁离嗤笑了一声,不?再反驳了。
他在短短的一日内便被认定成嫌疑犯大肆通缉,桃华、僧侣以及药铺的老板所执证词都指向他就是凶手,这件事必有幕后黑手。
残害李府满门的凶手相中了他,想让他成为替罪羔羊,这不?是他长着一张嘴就能辩驳得来的。
审讯人见他沉默,取出一张白纸黑字的认罪书,递到他的眼前,道:“认罪画押,或可轻罚。”
裴郁离将双手往袖中缩了缩。
寇翊的衣服他穿着本就大,随意一遮,手便看不?见了。
审讯人微眯了下眼睛,问:“你要拒绝画押?”
“我?不?认罪,自然不?画押。”裴郁离将后脑勺垫在墙上,视线自上而下,对那?审讯人说,“再者,屠他高官满门,这样的罪责,如何轻罚?”
他也眯了眯眼睛,带着戏谑道:“你诓我?啊?”
审讯人以往审讯的嫌犯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流涕,就是露胳膊挽袖子地替自己鸣不?平,很少见到这样思路清晰且情绪没什么起?伏的。
他深谙软硬皆施的道理,见裴郁离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便换了策略,一边将那?认罪书叠得齐齐整整揣进袖中,一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用刑。”
“屈打成招可不?该是府衙牢房干得出的事。”
裴郁离一刻不?停,人家?说一句他就顶一句。
不?是他不?怕刑罚,而是他此刻心中当真又是憋闷又是焦躁,审讯人还在他的眼前喋喋不?休,他甚至想上去给这玩意儿一个大掌掴。
烦死了。
天鲲那?边的局势想必稳住了,不?知寇翊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发?现?他丢了。
裴郁离曾经最怕的便是被抓回?过去,可今日他承认了自己裴筠的身份,又被讨厌鬼抓住问了许久李府的事,却?没让他产生过多的痛苦情绪。
寇翊的安危系在他的心里,足以支撑他在这座牢狱中多挺一阵子。
“胃不?好?”那?审讯人突然道,“今日捉你入狱的官差说,你是胃部绞痛导致的晕厥,晕倒时手还死死捂着上腹。”
不?得不?承认,这审讯人很会给人施压。
他这一句话出来,裴郁离顿觉原本好转的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紧接着,他看见那?审讯人动作极其缓慢地,往右手手指上戴了个铁制方棱指虎。
这就是他方才一直在摆弄的刑具。
作者有话要说:帮派的事情就摆平啦,后面主线全回到裴裴和寇翊身上~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