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翊这?样?抱着?裴郁离,一只手始终隔着?一层里?衣覆在他的腹部,时不?时用额头探一探他额上的温度,这?一夜过得既心力交瘁又胆战心惊。
寇翊丝毫不?敢阖眼?,生怕错过了裴郁离的每一次呼吸又或是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他捧着?裴郁离,就?像捧着?个一碰就?碎的瓷珠,将其视若珍宝,恨不?得融进心里?供着?,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份珍视,裴郁离在凌晨将至时,短暂地睁开了眼?睛。
寇翊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大喜过望,立刻柔声唤道:“郁离。”
可裴郁离的眼?睛又似乎并未全部睁开,只是睁到?了一半,眼?睫毛抖动了片刻,连视线都没来得及往任何一处放,便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寇翊的嗓子一哽,连忙摸了摸他的脉,见脉象依旧平稳,才堪堪放下了心。
这?样?的折磨来来回回重复了数次,裴郁离的每一次醒来都只在须臾,甚至连清醒都做不?到?,最多也就?是无意识地眨眨眼?睛。
他似乎在反复确认寇翊的存在,只要察觉到?寇翊的温度与声音,便立刻又陷入昏迷中。
寇翊的心在大喜与失望之间不?断横跳,憋闷到?了近乎麻木的程度,却毫无办法。
直至天色大亮,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响动。
“怎么又是天鲲帮的?让不?让进?”衙差无奈的声音响起。
“让进让进,大人不?是吩咐了吗?无伤大雅的小事?都随着?他们。”
话音刚落,已经有脚步声随之而来,窦学医在牢房外忙不?迭地催:“快点快点!”
衙差揣着?一脸的脏话打开了牢门,然?后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寇翊抬头向窦学医看去。
“老?范催我来给你报个平安,”窦学医往牢房里?走?,边走?边道,“别用你那丧气的脸对着?我,昨夜是不?是又没睡?”
寇翊清了清嗓子,问道:“范哥还?好吗?”
“他若不?好,我怎么会?来?”窦学医蹲到?他们的身边,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白粥,继续道,“老?范说了,他的事?与帮中之事?都不?用你再操心。我知你食不?下咽,可该吃的饭不?能落下,就?喝口白粥吊着?命吧。”
寇翊的手都长在了裴郁离的身上,哪里?有空余去喝那白粥,闻言也没做回应,而是说:“你看看他。”
窦学医将那粥推了过去,说:“你不?喝,我不?诊。”
寇翊抬了抬眼?,这?才腾出一只手将那温热的粥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窦学医已经抚上了裴郁离的脉,问道:“他醒过吗?”
“断断续续地醒过几次,”寇翊答,“可都是紧跟着?又晕过去。”
“我看过他正在服用的药方,固气养胃没什么问题,服用过几次了?”
“两次,昨日下午一次,入夜时一次。”
“啧,”窦学医收回了手,又将裴郁离的小臂慢慢放了回去,道,“他这?胃病伤了根本,确实难养,但应当不?是迟迟未醒的原因,可还?有其他外伤?”
寇翊咬了咬牙,道:“应与外伤无关,恐是心绪所至。”
窦学医在来的路上便听小北舵帮众仔仔细细说了昨日牢中的情形,心中已有所估计,便道:“寻根溯源是为上,你且去,我帮你看顾。”
寇翊摇头道:“我不?能离开。”
“可你耗在这?里?毫无益处,”窦学医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日不?醒你撑一日,一月不?醒你便撑一月吗?不?眠不?休也该有个底线,你去查清事?实,也好找到?症结所在。”
寇翊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心中苦涩难当,只能闷着?声音道:“他每次醒来,都在找我。”
窦学医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虽不?知这?小裴究竟经历了什么,可从他宁愿冒着?被府衙逮捕的风险也要登岸去请赤甲军的行为来看,他对寇翊的深情厚谊做不?得假。
若寇翊是他唯一的眷恋,他仅存的神识确实只会?向着?寇翊去寻。
寇翊的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若他再次醒来却找不?到?我,会?不?会?就?不?愿意再醒了?
这?是寇翊内心最深处的担忧,是他甚至连说出口都不?敢的忌讳,他生怕一语成谶。
但窦学医不?能放任寇翊陷在这?样?的恐惧和担忧中,此时此刻给寇翊找点事?情做一定比让他在这?里?胡思乱想要来得好。
“我是个大夫,”窦学医想了想,劝道,“我可以用医者的人格担保,一定把他这?条命给你护好了。再者说,他可是全天鲲的恩人,我怎么也不?会?让他有事?。”
不?等寇翊答话,窦学医又接着?道:“我可以稳住他的命,但你得知道怎么将他唤回来,还?不?快去快回?”
窦学医的劝说起了作用,寇翊低眸看了裴郁离半晌,才总算依依不?舍地动了动身体?。
窦学医立即往前坐过去,轻手轻脚接过了裴郁离。
寇翊再不?敢多看,起身朝着?牢门而去。
那杵在一旁的官差上下牙来回撞了好几次也没敢开口阻拦,最终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府衙大狱是你们家开的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他妈轮班!
官差听了多久就?腹诽了多久,可惜人微言轻,想了想抚台大人都开罪不?起如今的天鲲帮,只好作罢。
*
桃华被关押在一处黑洞洞的房间里?已有近十个时辰,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跨出大狱的那一刻。
脖颈到?现在还?有些疼,她?是被旁人打晕后劫过来的。
想到?在牢中与裴郁离的对话,桃华便觉得自己定要被灭口了。这?将近一日的时间,她?真的惊惧到?了极点,左右张望却不?见一丝光亮,哭得浑身都在抽抽却又不?敢放声去哭。
这?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境地,比起亲眼?看见小姐被两个高头大汉摁在地上还?要令她?惊慌。
“呜呜——呜呜呜——”
桃华不?断地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漆黑的环境和未知的命运都在折磨着?她?,让她?几乎要疯了。
她?还?年轻,她?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死了。
吱嘎一声,木头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桃华的哭声戛然?而止,一颗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她?看见门口渗进来的一丝光亮,可却短暂的窒息了一瞬。
她?不?知道那是拯救还?是审判,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死亡一定比希望来得更快。
桃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害怕是对的,因为那一丝光只是在眼?前一晃,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声响在空气中炸裂开来,有人一脚踹开了那道门,承着?光影大步走?了进来。
那人面若冰霜地往距桃华两米左右的椅子上一坐,手中持着?把闪着?寒芒的短刀,短刀出了鞘,裹着?一层骇人的杀气。
另外有人探身进来,将门重新掩上,却留了一条缝隙。
桃华的泪全都糊在脸上,她?直直盯着?面前的人,那瞬间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怕吗?”来人的声音透着?极大的压制,那底下似乎深埋着?更大的狂风暴雨。
桃华将自己窝成一团,抖动着?哭道:“怕...怕...”
“怕什么?”那声音寒到?透骨,顺着?空气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怕死吗?”
桃华呜呜咽咽,不?敢答话。
“自己怕死,”寇翊的目光盯在桃华的身上,青玉枝在他的手上振振作响,他确实压着?狂盛的怒气,问,“为何要逼旁人去死?”
“我...呜呜...”
“我只问一次,为何向官府撒谎?”
桃华的脑子里?哐当哐当的响,她?再怎么愚笨,也听得出面前的人并不?是叫她?做伪证的人。
“我...我...”
“敢说一句谎话,我立刻要你的命。”
桃华哭得抽气,一边抽一边老?老?实实答道:“我...我只是怕担责,当...当日只有我在...在小姐身边,没有任何人能作证...我怕...我怕官府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小姐呜呜...”
“当日发生了什么?”
“两...两个大汉想...想奸...呜呜,我只是害怕,就?跑了...”
寇翊知道当日所发生的事?,可据裴郁离说,这?桃华自小便跟在李清未的身边,等同于与李清未一同长大。人都贪生,危急时刻她?跑得果断,寇翊不?想苛责。
可她?显然?不?想惩治真正的恶人,只想着?推脱责任,甚至往无辜之人身上去扣黑锅,这?不?是自私,是品行恶劣。
寇翊将拳头攥得死紧,他想到?裴郁离替李小姐报仇时那不?顾一切的样?子。
同样?都是受了恩惠,为何...
他根本就?不?敢深想,不?敢想裴郁离在李府的那十年里?,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后来呢?你凭什么认定火烧李府之人是裴郁离?”寇翊掩住了心绪,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同官府说的?”
“我只是将裴郁离以前在府上的遭遇说了一通...他与全府的人都合不?来...我...我说的是实话啊...而且,而且他在小姐的十五岁生辰宴上就?曾企图纵火了,这?...这?也是事?实...”
寇翊心中一紧,问道:“你同他这?样?说了?”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裴郁离,可桃华显然?没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问:“...啊?”
寇翊已无需再问。
正如裴郁离那日在海岸边所吐露的担忧,李小姐果然?早知此事?。
“什么叫‘与全府的人都合不?来’,什么叫‘企图纵火’?”寇翊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沉着?声音道,“全府的人都欺负他,这?叫‘合不?来’吗?全府的人都欺负他,他不?能放火吗?受害者活该白白被害,一旦反抗,就?是十恶不?赦吗?”
这?些话并不?需要桃华给个说法,寇翊只是不?吐不?快。
桃华这?样?简简单单的叙述,落到?官府那里?就?成为了“作案动机”。
什么叫“动机”?凭什么这?些令人心痛的过往要成为旁人口中的作案动机?被欺负,反倒是错吗?
桃华听出了面前这?人话中的愤怒,惊得头都不?敢抬,只能哭道:“我真的...我真的只是说了实话,剩下的都是官府自己判断的...对了,还?有许多其他证人的证词!”
医馆那个明明见到?背着?李小姐去医治的裴郁离,却非说没见到?的大夫。
普绛寺那群明知裴郁离案发时正在寺庙取祈福帖,却也说没见过他的僧人。
证人?
寇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我还?没问,敢去官府做伪证,是谁给你们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