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正午,街头巷尾的喧闹渐渐褪去。寇翊沿着宽阔的主街大步行了良久,终于在一处巷口拐了弯。
那是处偏僻破败的巷子,卡在闹市与贫民聚居地之间,从车水马龙到?破瓦寒窑,不过是巷头到?巷尾的距离。
但那巷子也很长,长到?足够将寇翊的耐心?一点一点地耗尽。
阳光被高墙遮挡住一部分,寇翊的身形一闪,便隐匿在阴影当中。
上方灰瓦上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有?一瞬间的停滞,后?方不远不近伏地前行的杀手也止住了动作。
他们分明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人几双眼眨都?没怎么眨,竟生生没能看?见寇翊是怎么突然消失的。
人呢?
分处不同方位的四个杀手面露疑惑,隔着并不算近的距离迅速对视了一番。
四人刚刚才将各自的视线收回,竟同时感受到?一阵灭顶的攻势扑面而来!霎时间高墙上的灰瓦成排而裂,碎片扑簌簌的下落,墙上那杀手竟连站都?站不稳,半空中旋身而下。
他的双脚尚未落到?地面,已有?凌厉之气紧随而至,一道寒光擦着他的鞋底狠狠削过墙面,那墙面登时炸出了一道裂痕!
那杀手急速后?退,旋转了好几圈才躲过攻击,勉强站稳。
“谁派你们来的?”
寇翊将刀尖直对对面的四名?杀手,沉着语气发问。
旁人若要问这话,那就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类似于“站住”“住手”“别跑”云云。但寇翊问出这话已经携了巨大的威胁之意?,好像那几人不回答,他便能立刻手起刀落,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群狗不惧孤狼,可这四个杀手都?从方才那短短的两?招中领教到?了寇翊的刀法?,他们揣着杀人的心?思,却一时不敢妄动。
“雇主既雇了我?们,便...”
正午明日高悬,地面可供藏身的阴影太少了,可埋在暗处的杀手显然不止眼前这几个。
小巷四周轻微的呼吸声?传入了寇翊的耳朵,寇翊语气冰冷,打断道:“九个。”
四位杀手同时一愣。
“仅十三人。”寇翊的拇指指尖在长刀刀柄上轻敲两?下,没再继续说下去,可他危险的神情中已然含上了丝明显的不屑。
他始终自上而下睨着那些杀手,端刀的手看?起来很松,可又分明很稳。
寻常练武之人若要将如此重的长刀平举,势必要用上臂膀与手腕的全部力量,方才能使刀稳。可寇翊的拇指一直在刀柄上有?节奏地轻敲,刀身却未颤一下。
这不止昭示着他的胸有?成竹,也昭示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以及打从心?底里的不屑一顾。
他面前的四位杀手丝毫不敢懈怠,一同飞身上前,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有?脚步声?乱踏,好几道攻击绕做一团,向着寇翊直袭而去!
寇翊将长刀轻巧一点,背手持刀,刀刃于周身疾旋猛转,刀尖落到?了他背后?腾空而起的一人肩上。
只是尖部一碰,那人却像受了万钧之力,连滚带翻地飞出去几米,嘭地一声?砸到?了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
寇翊并不恋战,于十余人的包围中转瞬间便杀出一条路,拎住那爬都?爬不起来的杀手的领口,连拖带拽地沿着巷子往回走。
他气极了。
方才那短暂的过招中,十三人都?使了杀招,就是直奔着取他性命去的。
杀手们不解其意?,定然扑身去追,寇翊不想在陆域杀人,抬刀阻挡的同时脚步渐快,眼看?就要走出巷口,直奔闹市。
那杀手在他的手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拖任拽,街市的喧闹声?闯入耳中,后?面的杀手们纷纷停住了脚步,他们并不敢当街行凶。
倒是寇翊此刻双眼通红,像极了要杀人的悍匪。
街市百姓们就看?见一个持刀的大高个凶神恶煞地拎着个半瘫之人,将那人生生拖拽出了几条街,不知向着何处气势汹汹大步狂奔。
所到?之处的百姓纷纷避让,探着头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要看?,想惊叫的不敢惊叫,想报官的也不怎么敢报官。
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寇翊直拎着那倒霉催的杀手闯到?了一处府衙,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要吃人。
他抬脚一踹,就着那杀手的腰窝将其整个身子都?踹出了几米开外,若不是有?半膝高的门槛挡着,定要直踹入府门中去。
门房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又是抖又是慌地拦道:“你你你是何人!怎么好跑到?人家府前撒野?!”
寇翊一言不发,刀光一闪,朱门之上那牌匾登时断做两?半,掉落在地的两?声?巨响直将那门房吓得?原地就要起跳。
寇翊又低眸看?了一眼分了家的“周”与“府”二字,刀尖在地面上触出骇人的声?响,道:“还不通报,我?便闯了。”
门房大惊失色,赶忙回府去报。
此时周府门前已招了百姓围观,人群虽头挤着头窃窃私语,却无人敢靠近。
周家大门大户,此处府邸惯是东南百姓瞻仰的地方,许多?人路过时都?无不羡慕地要抬头去看?那红砖绿瓦,还有?那镶着金边的大牌匾。
今日这究竟是谁家的大爷,说砍竟就将周家的门面给砍了?
百姓们没那时间讨论出个所以然来,门房已经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战战兢兢地弯腰道:“大少爷有?请!”
寇翊眸子稍动,直接握着开了刃的刀进了那周府。
*
“公子,”店小二手托一食案,案上置有?一盅热腾腾的粥食,旁置一叠精致的小菜,以及两?幅芙蓉刻花的碗筷和汤匙。他抬起右手敲了敲门,道,“您的南瓜小米粥好了,需要为您送进去吗?”
“进来。”里面传来道冷冷淡淡的应答声?。
店小二于门前稍稍一愣,抬头确认了房号,才缓缓推开门而入。
他看?见那面若敷粉的白衣郎君端坐于桌边,手中执一纯白布巾,正擦拭着一把墨绿刀柄的短刃。
同那道声?音一样,那郎君的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一双好看?的眸子也像是沉着水,瞧不见任何的波澜。
冷淡,满身都?是冷淡的气息。
小二对待客人都?是热乎的,按理也应当说一句“客官慢用”“客官趁热吃”之类的招待话,可这小二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后?,竟迟疑了一瞬,并未言语。
他半个时辰前分明见这白衣郎君对那高个子的郎君百般腻歪撒娇,还以为是个温脾性好相与的人,怎想到?私下再见会是这样一幅冷清的模样。
这让店小二单纯的心?灵受到?了冲击,一时又愣了愣,才道:“客官趁热食用,别等粥凉了,对肠胃不好。”
裴郁离停下了擦拭青玉枝的动作,对案上的食盅看?了看?,面色好歹柔软了一些,应道:“嗯。”
店小二好容易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人气,立刻掀开盅盖,想为他盛出一碗。
裴郁离将青玉枝放下,阻止道:“不用盛,我?等他。”
这个“他”是谁自不用多?说,小二重新将盅盖合上,知情识趣地退出了房门。
*
寇翊踏入府中时,周元韬一人于正厅外接待,周元巳并不在。
周家家大业大,府邸布局皆是按照传统的“高墙深宅”而筑,“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槛窗”,五进之房屋层层套建,处处都?彰显着奢华。
寇翊儿时个子矮,却不觉这高墙有?多?高。
如今他一脚刚入了门内影壁,竟觉宽敞大院如此逼仄,四周的围墙随便压一压,都?叫他不畅快。
尤其是看?到?周元韬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不畅快简直顶到?了喉咙。
得?亏是周元巳不在,否则就要直顶到?头,他还不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血缘上的两?兄弟相对而立,寇翊并不觉得?有?什么开口的必要,只是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鼻青脸肿之人往周元韬的脚下随意?一扔。
这动作便将周元韬临时准备好的“兄弟重逢”“喜不自胜”“嘘寒问暖”“抱头痛哭”等等虚伪的戏码全阻回了肚子里去。
周元韬望着地上的人,抬头扯出一缕看?似很和善的笑容,问道:“这是何意??”
他的目光正落到?了寇翊手上闪着寒芒的长刀上,又问:“这又是何意??”
寇翊与周元韬不存在除了血缘关系之外的任何感情,此时的寇翊周身煞气四溢,盯着周元韬就像是猛兽盯着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眼神中只有?警告与震慑。
他不耐地用刀尖在那杀手的身上点了点,道:“你抬头看?好,这可是你的主雇?”
那杀手摇摇晃晃地直起上半身,眼神在周元韬身上停留了片刻,却不说话。
寇翊的长刀刀尖顶在杀手的脖子上,避开大动脉向里一扎,血流便顺着刀尖涌了出来。他语气中的凶狠不加掩饰,又问了一次:“周元韬,是不是你的主雇?”
“这是东南陆域,天?子脚下,”周元韬始终都?是笑眯眯的,“你是要杀人吗?”
寇翊浑身卷着狂盛的怒意?,表情可怖,回视过去,道:“东南陆域,天?子脚下,雇凶杀人,不叫杀人?”
“其中必有?误会,”周元韬道,“你我?兄弟二人,何事不能解?”
寇翊的怒气在听到?“兄弟”这二字时简直到?了不可控制的程度,手上的刀尖仍在发力,那杀手的呼吸声?都?像是要漏气,嗓子里不住泛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缓慢等死?要比瞬间死?亡更令人恐惧,杀手的双手开始不住拍打着空气,恐惧席卷了他。
他终于试图开口:“额...额...”
寇翊将那刀尖移开了仅仅一寸,杀手如蒙大赦,喘着粗气连声?道:“是...是!”
周元韬神色不变,说道:“三弟哪能听信旁人一面之词?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怎么养成这么个武断鲁莽的脾性了?”
寇翊将那长刀在手心?中一旋,瞬间便至周元韬身前,刀口就架在周元韬的脖子上。
至此,周元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丝裂缝。
寇翊咄咄逼人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真以为我?还是那个十岁孩童吗?你敢惹我?,我?匪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寇翊这么生气并不只是因为姓周的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