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翊踏出?屋门?,穿过船舱空地往舱口处走去的时候,窦学医还在认认真真地抚平自己衣服上的褶。
一个?褶、两个?褶、三个?褶...
守船的帮众实在看不下去,无奈道?:“小窦大夫,你这衣裳好得很,真的不用再整理了。”
“可我方才在仓库里坐了好久,”窦学医紧张兮兮道?,“身上有尘,还有各种草药虫子的气味。”
他越想越觉得失礼,脑子一热转身竟要跑:“不行不行!我得去换一身!”
正在此时,舱门?棉帘突然被打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毫不客气地揪住了窦学医的后脖领。
寇翊深褐色的眼珠出?现在棉帘后,话出?口也没什么温度:“你要不要再洗个?澡啊?”
他这冰冰凉的语气先是将门?外那帮众吓了一跳,帮众用着?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就看见他们的副帮主?眼仁上滑,翻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白眼。
不过窦学医显然并不惧怕这个?,后领子被揪着?,整个?人?被往上提起,像个?小鸡仔似的耸着?肩膀,还伸手去打寇翊的手背:“哎呀别给我揪乱了!我刚整理好的!”
“郁离为你讨了本书。”寇翊道?。
窦学医立刻停下了拍打寇翊的动作,大喜道?:“是是是贺大人?的新书?”
“嗯。”寇翊放开了手,将胳膊缩回去,那隔离船舱与甲板的棉帘便咯哒一声合上了。
“靠!靠靠靠!”窦学医哗啦一声又将棉帘拉开,激动得语无伦次,“近日...哦不,近年来!贺大人?近年来未出?新书,难道?是坊间还未传阅的那种?”
“不止,”寇翊的目光在窦学医耳边别着?的那朵红花上一闪而?过,面无表情?道?,“是贺大人?亲手书写,世间仅一本的那种。”
此话一出?,窦学医双手掩面,差点兴奋得撅过去。
生辰一年一次,若是送对了礼物,哄了寿星高兴,那便也算是成就一桩。
寇翊虽掩着?神?色,可眸子里还是流出?了一丝暗喜的光,语气也不似刚才那样,而?是平易近人?了许多:“一本书就高兴成这样?本尊就坐在里面,你倒是进去啊。”
窦学医又拍拍衣摆,终于搓着?手入了那舱门?,边问道?:“贺大人?在厅中做什么呢?”
寇翊答:“在看范哥的腿。”
窦学医脚步一顿,面色瞬间涨得通红:“那...那他怎么说?”
范岳楼那腿从头至尾都是窦学医治的,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恢复到正常行走的程度,可窦学医心里明白,并未根治。
如今告诉他贺大人?正在诊范哥的腿,那不就是老师正在检查学生的成果吗?
虽然...虽然贺大人?并不是他的老师,可他通读了贺大人?所?有的医书,勉勉强强也算是半个?学生...
紧张,紧张极了!
窦学医兀自紧张,寇翊却觉得他磨蹭极了,于是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前扯,一边道?:“定?有医嘱,我听不懂,你去听。”
“...对,”窦学医连连道?,“对对对!贺大人?这样的人?物肯施诊,老范右腿的隐痛之症定?能痊愈。”
说着?,他再不用寇翊拉,自己就加快了步速。
谁料他一鼓作气,刚用“老范的腿”这个?缘由?给自己鼓足了劲,却又被寇翊往回一扯,猛地将他拽停了。
窦学医:“......”
无语了片刻,他慢慢抬起了头,用一种“信不信我打你”的眼神?对着?寇翊的脸剜了剜。
寇翊也用一种“你瞅啥”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回瞪,道?,“帮我个?忙。”
窦学医道?:“不帮不帮,今日生辰,概不揽活。”
寇翊上下嘴皮子一碰,毫不犹豫道?:“生辰喜乐。”
窦学医一愣,像是见鬼似的盯着?寇翊看。
他九岁开始就同寇翊一齐长大,寇翊帮他摘过草药抓过虫子,冒着?拉肚子的风险帮他试过药,帮他隐瞒过类似于“摔了花瓶”“烧了厨房”这样的过错,帮他教训过欺负他的帮众,也于万般危机的局面下救过他的命。
在他生辰时,寇翊会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可却从未亲口说出?过一句“生辰喜乐”。
这是寇翊的性格,很多时候他都是做得多说得少。
所?以此时此刻的窦学医觉得他大概是早上出?门?没吃药,脑子不正常。
“现在能帮我个?忙吗?”寇翊今日的脸皮比往日都要厚好几层,依旧无甚表情?地说着?。
窦学医心中波涛汹涌,迟疑一下,问:“什么忙?”
寇翊问:“你会带孩子吗?”
窦学医不解其意?,却昂头道?:“你这是在质疑我与人?打交道?的能力?”
寇翊放心地点了点头:“麻烦你充分发挥与人?打交道?的神?通,趁机收了厅里那孩子的心。”
窦学医狐疑地瞥了寇翊一眼,问:“我要做什么?”
寇翊正义凛然地回视道?:“把那个?五岁稚子从郁离身边哄开即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郁离喜欢那孩子,所?以白日不用管,晚上即可。”
窦学医的脸上青红交错,因着?这幼稚的缘由?实在是想笑?,可又凭着?丝仅存的良心硬忍着?。
“对了,”寇翊继续说道?,“你的...”
“噗——哈哈哈哈哈!”
实在是忍不住...
“......”
寇翊本想好心告诉窦学医他耳朵上别着?朵花的事实,以免窦学医真在崇拜之人?面前丢了脸,可听到窦学医这样一笑?,他面色一黑,什么话也不说地抬脚而?去了。
窦学医就捂着?嘴跟了上去。
厅内,午膳的菜肴还未上,琳琅满目的糕点便已?经端上了桌。
这些糕点五颜六色,雕刻成各种各样可爱的形状,是范岳楼专门?吩咐厨房为贺呈准备的。
贺医丞正在诊病,贺呈懂事的不去打扰,于是每挑一块喜欢的糕点,都掰成三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裴郁离,一份给裴松。
吃到第三块的时候,裴郁离阻拦道?:“午膳还有许多菜肴,别先把肚子填饱了。”
贺呈想了想,说:“那小裴哥哥香我一口,我就不吃了。”
裴郁离笑?着?与裴伯对视一眼,又对贺呈道?:“香哪边?”
贺呈就将右边脸蛋伸过去,说:“这边这边,早上爹爹香过左边了。”
裴郁离俯下身,啵地亲了一下,就这一下,正巧就被进门?的寇翊瞧见了。
寇翊:“......”
倒不是说跟个?小孩子吃劳什子的醋,实在是寇翊自己心里痒痒,从昨日正午痒到现在都不得纾解,看得见摸不着?,就很烦人?...
烦人?!
寇翊移开了视线,复而?又移回了视线,然后又移开了视线,向着?范岳楼身边的椅子坐下了。
他心中燥得很,刚一落座便喝了一大口凉茶。
范岳楼朝他看过去,问道?:“热了?”
“......还行。”
贺敛正在专心致志地摁压着?范岳楼右腿上的穴位,每摁压一个?,都会不厌其烦地问:“疼不疼?”
范岳楼一边老实答着?,一边又看向了站在贺敛身后略显局促的窦学医...耳边的红花。
那红花娇艳欲滴,几乎是红到发紫。
范岳楼派人?从西?南腹地采回来的东西?都是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东西?,因此那花是什么品种他也认不出?来,只知?道?戴在小窦的耳边,莫名还有点好看。
堂堂范帮主?的眼神?从窦学医的脸上转到寇翊的脸上又转到裴郁离的脸上,自觉欣慰极了。
好看,好看,真好看。
养眼,养眼,真养眼。
窦学医垂放在两侧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贺敛摁压的每一个?穴位,几乎立刻就能领会到贺敛的意?思。
在这沉默的学习中,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渐渐投入了进去。
直到贺敛止住了动作,突然昂起了头。
窦学医整个?身体都一僵。
那可是贺敛贺圣手,是全大魏最杰出?的医官,是他奉之为宝的书籍的原作者,是杏林的传说,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窦学医屏住了呼吸。
随后,他看见天神?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温声道?:“这就是小寿星吧?生辰喜乐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窦学医在心中咆哮:贺圣手祝他生辰喜乐!贺圣手唤他...小寿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窦学医有多激动呢,激动到他上下牙都打起了磕绊,连直视贺敛都不敢。虽是如此,可他的眼神?又是停留在贺敛身上的,仿佛厅里只有他和贺敛两个?人?似的,别人?都是大萝卜大白菜。
窦学医规规矩矩道?:“贺...贺大人?安,我...我叫窦旻,他们也...也叫我窦学医。”
他从来都只说自己名为窦学医,今日竟连大名都报出?来了,可见对贺敛有多重视。
“学医啊,”贺敛接过了话,问道?,“听范帮主?说,他这右腿疾患是你一力诊治的?”
“是的贺大人?!”窦学医被这声称呼哄得受宠若惊,一个?没控制住,声音放大了些。
那边的几个?人?全都看过来。
贺呈便道?:“那个?哥哥头上有花哎,他怎么那么抖啊?”
裴郁离笑?道?:“他高兴。”
他们的声音很小,还不足以传入窦学医的耳朵里,窦学医一心只在贺敛身上,又听贺敛道?:“你的医术很不错,我可以问问师承何门?吗?”
天呐!贺圣手夸他医术好!飘了飘了!
窦学医左右手互相抠,按捺着?喜悦老实答道?:“有幸得过黄仪、王章、岳清几位先生的指点,后来...后来便一直在钻研医书,自行学习。”
他口中的几位先生,都是范岳楼聘来为他上课的。
皆是杏林颇有威望的先生,人?忙事多,若不是窦学医有禀赋,便是千金也求不来一个?。
贺敛道?:“能得这几位先生的指点确是极好的。”
范岳楼第一次瞧见窦学医拘谨成这样,又或是说高兴成这样,便帮他说道?:“几位先生都忙,得其点播一次两次已?是难得,旻儿刻苦钻研却还是有许多东西?不得通达,不知?贺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贺敛也不摆架子,直接道?:“若是学医愿意?,我求之不得。”
窦学医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当即疯狂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多谢贺大人?!”
他这一点头,娇艳欲滴的花朵终于从耳朵上脱落,啪的一声轻响,就那么...躺在了地上。
窦学医的幸福仿佛戛然而?止了一瞬,望着?那朵花陷入了沉思。
“......”
好像是他方才在仓库时自己别到耳朵上的?
为啥一路上都没人?告诉他?
窦学医抬眼看了看寇翊,又看了看范岳楼,又想到了门?口守船的帮众。
“......”
妈的没一个?好东西?!!!丢脸!!好丢脸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小窦能完成寇爷交代的任务吗?
答案:否。
原因:小窦的心里只有偶像,没有任务。感谢在2021-05-2317:03:35~2021-05-2516: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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