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政事,大家就都散了。

李俭马上从正襟危坐成了大字咸鱼躺。

他面无表情瘫着,一动不动的,李內侍还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正打算提醒这位不拘小节的天子,便被吓了一大跳。

原来李俭并没有睡着。

他惨白着脸,脸上冷汗涔涔的,就像被疾风暴雨摧残了一通的温室娇花,都快凋谢了。

“我真傻,真的……”他神情木讷,精神不振,见到李內侍就道,“我单以为躲过开局那波剧情杀,就能绝处逢生,却没想到这憨批小说多得是法子慢慢折磨我……”

李內侍大惊:“陛下您怎么了,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快来人,宣御医,快——”

李俭忙撑着即将残疾的双腿,垂死病中惊坐起:“别别别,别叫御医,我、朕没事儿……朕真的没事儿,缓一会就好了……你行行好先别说话,好叫我缓缓……”

他说着,又躺了回去,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什么“我太难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杠”,什么“我觉得我还能被抢救一下”……之类的痴语。

他的声音破碎细微,李內侍没听清楚,担忧地命人用温水缴了毛巾替他擦汗。

李俭用了好久才缓过来。

幸好他穿书带的是大学时期的身体,要是搁三十岁的他,这会恐怕已经归西了吧。

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对古人的崇敬之情达到了顶峰——跪坐了这么多年双腿都没事,应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奥秘吧。

难怪歪果仁觉得亚洲蹲是种厉害的中国功夫!

时间已经不早了。李俭看了看窗外:“李內侍,麻烦你去看看皇后有没有吃过午饭?要是没有,请他一块来吃吧。”。

李内侍满头问号:陛下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他想到昨夜又是排兵布将,又是命他准备白绫孝服,还要给洛清卓下药的举动,不由抹了抹额上汗水,飞快去把人请来了。

洛清卓的确还没吃饭,不紧不慢跟着李內侍来了。

进太和殿,见李俭头顶着一块淤青,面上却是一脸热情,莫名有些心虚。

他没有说话,李俭也没有。两人就一言不发地,在略显尴尬的气氛里用完了午膳。

等漱口洗手,洛清卓才道:“唤我过来作甚么,是要补课?”

李俭笑了笑:“不是啊,就是觉得皇帝的伙食比较好,所以请洛先生您过来一起吃。”

洛清卓觑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陛下不必如此。”

李俭:“恩?”

洛清卓重复了一遍:“你不必如此讨好我。”

李俭:“额……”

洛清卓敛眸,手指无意识蜷曲了一下:“先前是我不对,不由分说威胁打伤了你。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望君理解。如今你我既已结盟,我便不会再对你出手。”

李俭闻言,面上笑容未消。

这句话呢,愧疚是真,诚意也是真。但就好像甲方爸爸口上说随意,他要真的随意那就完犊子了。“我知道了,往后便依先生言。”他笑眯眯的,“呵呵。”

洛清卓若有所觉,但到底没能品味出呵呵两字的精髓之处:“陛下打算做些甚么?”

李俭道:“先画报表吧,呵呵。”

报表这东西吧,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李俭以前虽没干过财务的活,但好歹也当过老板,对此还算熟悉。

考虑到需要填写的内容,他先在锦帛上设计了几张表格,然后就正式开始画了。

他遇到了一个难题:画出的直线不直怎么办呢,周围也没有尺。

没关系,这难不倒现代人。李俭让李內侍找了根线,拉直了放锦帛上,沿着线就能把直线画出来。

就是毛笔用的不习惯,蘸墨后画的粗细不均,不大好看。

洛清卓瞧了片刻:“我来试试。”

他接过李俭递来的笔,好像是随手,接着李俭画的补了一条线,和李俭用细线拉出来的一样直。关键是又细又均匀,像现代印刷的那样。

“哇,连直线都画得这么好,”李俭一脸心悦诚服的惊叹,“洛先生不愧是洛先生!”

洛清卓:……

不知为何,有被尴尬到。

他板着脸,把笔塞回李俭手里:“你自己画罢。”

还以为能偷懒的李俭:“……好的吧。”

李俭艰难画完了四张表。为了防止众人看出笔迹问题,他请洛清卓填上了表头。

洛清卓颔首:“这表格倒是个好东西,瞧着一目了然,甚是清晰。”

“可不咋滴,”李俭得意。他虽是浙江人,但托一个东北大学同学的福,有时候总会下意识带点东北口音,“这可是劳动人民多年的智慧结晶呐。”

等上面的墨迹都干了,李俭便命尚书公叔英交给大司农四人。

然后他又开始画图纸。

洛清卓奇道:“这又是何物?”

李俭头也不抬:“椅子,会议桌。”

“有何作用?”

“可以坐着开会,先生晚些您就知道了。”

正坐这件事儿吧,仪态确实优雅,就是要人命。他只正坐了一上午,整个人都快不行了,真的不想明日再体验一遍了。

时间紧迫,李俭没有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高档座椅,就画了简单的木质长方形会议桌,带靠背的四脚椅子。

为求舒适,按照每人70cm空间,会议桌的尺寸需要4.0m*1.4m,高72cm。桌椅高度差一般控制在30cm左右,因此椅子需高42cm。

李俭看过了,这个时代一尺约现代23-25cm,折合计算便可。

画好图纸,李俭命李內侍拿去交给工匠,嘱咐道:“命他们赶紧动手,明日议事前朕必须要看到这会议桌与十四张椅子!”

他是声音阴恻恻的,“要是看不到……”

李內侍忙不迭领命,小跑着送去少府治下的工匠所了。

等看不到李內侍身影了,李俭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了点明天的盼头。”

洛清卓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猜想的出他是不想跪坐了,皱眉道:“奇淫之事,终非正道。”

士农工商,工排行第三,当然是世人长期打压、不重视的结果。

李俭指正了他话中的轻蔑:“您这话说的不对,科技可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源泉啊。要不是以前科技水平没法达成,谁会想残着两条腿整天坐在筵席上啊?”

“科技又是何意?”洛清卓挑眉,“按你所说,难道人们就会喜爱你所画之物?”

“当然,”李俭道,“所谓科技,就是科学与技术的统称。科学提出事物之间的联系,技术解决问题。”

“就拿这跪坐来说。我听闻很久以前人们的裤子都是下裙与胫衣。裙子很短,只是用来遮掩关键部位;胫衣就和袜子似的两个单独裤管,穿的时候还需要绑到腿上。这种情况下若是不选择跪坐,就会面临走光……不雅的风险。但现在又有所不同,大雍百姓惯穿深衣,就不用顾虑这个,跪坐只是礼仪束缚。”

李俭第一次得知“古人为何喜欢跪坐”的答案时就忍不住喷了,所谓的风吹裤当蛋蛋凉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并不】。

“前朝之前,科技水平不足以大肆炼制铁器,砍伐木头的工具极为昂贵稀少,这种木凳木桌就很难做出来。现在,铁器炼制没那么艰难,也就有了大量木料被开采出来,桌椅的出现也不过顺势而为。”

所以不应小看任何一件出现的东西,都是一个时代的科技结晶。

他一点都不担心三公九卿拒绝桌椅,最多面子挂不住负隅顽抗,然后慢慢变成真香党:“以前大家睡觉也在筵席之上,现在这‘榻’不也进入千家万户了么。不过在我的家乡,还有更大的,更柔软的床呢。”

所以等工匠们做完他的桌椅,他得要求做个1.8m*2m的木质大床,再想办法整个床垫出来。

洛清卓没有反驳。他沉吟片刻:“闻所未闻,但不无道理。”

他不是不懂变通之人,这会被李俭启发,也有了一些灵感。他甚至对李俭来的地方产生了一点好奇:“若有机会,真想去你的家乡瞧瞧。”

李俭也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希望我能回去吧。”

解决完桌椅,李俭正准备继续整牙刷牙膏,尚书便将三公九卿的举荐名单送来了。

李俭没马上打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洛先生,您都来这么久了,不问问我上午议事说了些什么吗?”

洛清卓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想说时自然会说。”

李俭适时送上彩虹屁:“先生胸襟宽广,李某佩服万分啊。”

洛清卓抬眼看他:“况且,所议之事你听懂了?”

李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