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卓道:“我出生时时辰不好,母亲难产而死,是以我素有‘灾星’之名。”
李俭点头,原小说上一世狗皇帝和人渣弟弟虐洛清卓时,就是常用这个称呼。
“我一岁时,父亲娶了后姆,不久有了洛清涵,我在家中的位置日益尴尬。后来我外祖看不过去,将我接回扬州,躬亲抚养。”
“我便在那儿遇上了我的师父,读书习武。行至十六岁,遍游大雍。我十九岁时,父亲来信,命我回京。”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许久。李俭看他眼眸逐渐黑沉,便没催他。
“我原想拒绝,但我身旁之人,包括我的外祖与师父,他们皆是要求我回京——而此前十余年间,他们向来与我说,我若不想回去那便不回,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后来……后来我与他们争辩,他们却说,从未说过那些。”
会在他幼时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教他读书习字,告诉他活地开心即可的外祖父与师父,在那时忽然齐齐冷了脸强硬逼他回京,要他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可怕的是,他们却并未发觉任何不对。
“我以为问题出自京中,便回来一探究竟……我归来后,才知是洛清涵不想嫁予狗皇……就是当时的六皇子李俭,请我祖父求取圣意,要我来嫁。我自是不愿,本欲离开,然我但凡升起离开之念,便无法控制身体,眼睁睁瞧着我的身体呆坐一旁。”
“我便如此被迫嫁与李俭……嫁与李俭后,我的贴身侍从总是撺掇我与洛清涵争宠,行事古怪至极。然他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本不该做出那等怪事,想来亦是受话本限制。
……后来事态便是如你所说那般发展。区别是我的意识是清醒的,眼睁睁瞧着他们欺我辱我,而本该一剑杀了他们的我,却丝毫不能反抗。”
他看着身旁之人日复一日做着他无法理解的事,却只能静静待在这个宫里,每日等洛清涵与狗皇帝来他面前演上一出苦情戏。
戏很烂,他很烦。
他也曾痛苦大喊,崩溃怒骂,但这些发自他灵魂深处的呐喊无人得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时间长了竟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意志。
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又好像没有,每日浑浑噩噩活着,宛如行尸走肉。
直至被烧死于冷宫。
他以为死亡是一种解脱,怎知竟是另一个循环的开始。
洛清卓的表情淡淡的,语调也淡淡的。但李俭却敏锐听出了,他平静之下的痛苦愤怒与不甘。
他愣愣瞧着洛清卓,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前世竟然是这么活着的。
这是什么?
如果这是NPC的自我觉醒,也太惨了吧?
别的不说,举世浑浊我独清醒,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的感觉……换成任何人都忍不了吧。
李俭本想安慰一下,又觉此时此刻言语的力量太过单薄,只讪讪挠了挠当初被撞的脑门:“难怪我说你是仙神历劫你不信呢……”
有谁家神仙历劫是无法自己做选择,得当一个提线木偶的?
洛清卓长久的凝视着李俭。
他的瞳眸深沉,昏黄光线里看不出一丝反光,“待你坦白话本时,我发现那神秘力量是真,话本亦是真。一切按部就班,唯有你是例外。”
“啊?”李俭有些摸不着头脑,“何意?”
洛清卓淡道:“意思从遇见你开始,那神秘力量便无法完全限制我了。虽无法出宫提剑宰了霍凌云,却可以与你畅言所欲。想来只要借你之手处理霍凌云、顾瑾、涂阎等人,我便不必再受任何限制。”
所以在摆脱限制后,他第一时间命自己的贴身哥儿回扬州看管他以前的产业,免得他再受话本限制。
李俭闻言一怔:“可霍凌云,不是你老攻……伴侣吗?”
洛清卓冷冷道:“不是我的,是话本中那个傀儡洛清卓的。”
想来话本中的洛清卓不会真正爱上霍凌云,他们在一起必然是那话本使的力。
就是不知道,到话本完结时,那个洛清卓疯了没有。
洛清卓这般想着,眼中讥诮与愤怒愈深。
李俭觉得这话好有道理,又试探道:“可霍凌云将来会当大雍皇帝,杀了也没关系么?”
洛清卓:“待我杀了那狗皇帝,你便安心当这大雍天子。只要你活着,这大雍天子便不会是他人。”
他记得李俭说过,皇帝不过是一项工作,既辛苦又有性命风险。
辛苦是无解的,人生在世什么不辛苦?至于危险,他会竭尽所能帮他扫除。
这话说的太过霸道,李俭都有些震惊了:“为何啊?还是说您就这么相信我能当好这个皇帝?”
“我确实相信。”洛清卓淡道,“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亦不知你脑子里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既然利国利民,那这天子便请你继续当下去,就当帮帮那些看不到明日的大雍百姓。”
“那先生你呢?”
“待你功成,我便假死离宫,归隐山林。届时你我山高水远,再不相逢。”
李俭闻言,张了张嘴。
他有很多话想问洛清卓,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忽然词穷,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这样啊……”
他并不怀疑洛清卓归隐山林的决定。
就好像他当年治好胃病,明明可以继续留着当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还是觉得累了,于是找了个乡下静养,甚至当了个小破站UP主。
在这个时候,他与洛清卓的灵魂竟已无比贴近。
他完全了解了他无法与外人说道的痛苦,也信任他将来不会再对自己下手,千思万绪之间唯有叹道:“诗人说得好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
他举杯:“来,洛先生!敬自由!”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这次洛清卓没有拒绝。
他跟着默念了一遍,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敬自由!”
李俭喝完这一杯,似是想到了什么,诚实道:“到时候您将来归隐山林啊,千万别告诉您我具体在哪儿,我怕我忍不住来找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古帝王多薄情,其实说白了就是帝王也就是个俗人,就会有嫉妒恐惧等七情六欲。
他李俭也不例外啊,万一将来忌惮洛清卓,岂非也会想对他下手?
李俭等了会,洛清卓没有回答。他自顾喝了两杯,洛清卓依然没有答。
他抬首去看洛清卓,便见对方醉了。
因为洛清卓正坐在对面,朝着他笑!
还是傻笑!
然后他弓着身子,用餐桌支着下巴,就这么闭眼睡着了。
李俭:……
不是吧大兄弟,这才一杯啊,你酒量这么差的吗?
难怪原小说里打仗前的动员大会就喝醉了,还因此被霍凌云那个混账东西给睡了啊!
李俭抚额,然后唤来早已候在外边的李內侍:“皇后醉了,你把他送回去罢。”
“奴遵旨,”李內侍领命,忽然想到什么,“……陛下,您不留皇后殿下过夜吗?”
坊间曾有传闻,陛下原先求娶的是洛家另一位哥儿洛清涵,被先帝下旨后不得不娶了皇后,后来更为冲喜而完婚,对皇后一直很抗拒。
但经他这些时日观察,帝后并非传闻中的不和啊。
看,每日晚上腻在一起吧,陛下发明了什么好东西,肯定会给皇后送去一份,午膳与晚膳都是一同吃的,陛下今日还亲自下厨给皇后吃!
还有那“先生”的称呼,谁会唤一个哥儿先生啊?不正是皇后在帮陛下补从前拉下的功课?
李内侍伺候过先皇,他肯定就算先皇最得宠的妃子也没这个待遇。
这说明什么?
说明帝后非但没有不和,还感情很好!
“过夜?!”李俭喷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內侍,完全被这两个字镇住了,“我哪儿敢啊!你这是在想屁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