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俭错步就要走开,柔颜登时急了,竟四肢并用,不管不顾地拦在了他的前头,哭泣道:“公子,求求您救救柔颜吧!柔颜给您磕头,柔颜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回报您!!”

抬首间,依稀可见他轻蹙的眉头,泛红的眼眶,眼角盈着点点泪光,衬着他因磕头而略微红肿的额头,当真是我见犹怜。

李俭:……

大可不必。

他知道这柔颜不像看着那么柔弱,现在他就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怕是仙人跳。是以即便平时是看不惯别人对他磕头,这会也不想去扶,免得一会这人趁机黏上来甩不开。

可真是怕了这货了。李俭又错开一点,试图往人群里走去。

但就在这时,周遭百姓见此处似乎有热闹可以看,忙围了过来,很快就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

李俭避无可避。

对面的锦衣公子见状怒道:“给本公子把他们都围起来!”

这语气凶恶的,激得磕头中的柔颜浑身一抖,哽咽一声瑟缩着身子就要往李俭身上扑。

李俭再往旁边躲开,就怕被他沾到一片衣角。

看得围观的人都有些心疼起柔颜来,不禁心下埋怨起这公子哥看着风姿卓卓,却是个木头桩子不懂心疼美人儿。

李俭自然不知他们心中想法。

他见几名大汉各自握着根手臂粗的木棍朝着自己围来,无奈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诸位有话好好说,行么。”

语罢,飞快四顾张望了一下。可惜周遭乌泱泱的满是人头,完全没能瞧见自家先生的脸。

李俭真的很无奈。

他活了三十多年,除了幼儿时期和别的小朋友为抢玩具干过架,上小学后就一直是乖学霸,这辈子根本没打过架。而且他现在是天子,这些人若敢碰他,牵连恐怕就大了,“弑君之罪”没得跑。

但就这样遭受一顿无妄之灾,李俭也是不肯的。这人若真敢对他动手,他必会追究到底。

好在那锦衣公子还有点理智。

大约是见他确实不像是要和自己抢人的模样,拍手唤回了护卫们,指着李俭身后的那个柔颜道:“他,在那树下挂了个牌子,说是‘卖身葬父’!本公子心善就想帮帮他,结果这人死活不肯,见到你来了还一个劲儿往你身后钻!”

听罢此言,围观众人交头接耳的,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些花生豆子,就差对着他们鼓掌拍好。

李俭抚额。

虽然当up主与皇帝已经习惯了被众人视线包围追逐,但这与今日这般被吃瓜八卦还是两样的,只好祈祷先生赶紧找过来了。

吃瓜群众们吧唧吧唧嚼着花生,后头有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后头来的,不知事态起因经过。

前头听了一耳朵的低声解释道:“好像是这小哥儿卖身葬父,这两位公子都想买下他。小哥儿想跟着这位长相好看的公子,但那边带着护卫的蛮横,不给他们走。”

“原来如此……害,难怪这小哥儿想跟着这位公子了,看这眉目清俊,风度翩翩的,长得可比对面那位好太多了啊!”

另一人又道:“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小哥儿卖身葬父,收了银子又不想跟人走,现在死活找下一家哩!”

断断续续听到了的李俭:……

“哎,诸位可说错了,”见自己风评被害,他赶忙朗声澄清道,“我就一路过的,我和这几位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又对着那头被护卫簇拥着的锦衣公子道:“这位公子,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既已准备付钱了,那便请。”

说着往旁边迈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哥儿。

反正卖身葬父什么的很和大雍规矩,他这个皇帝管不了这些。更何况这个柔颜绝非什么简单人物,还是赶紧处理完这事,让人群散了他好去找先生。

那公子见状,便指着李俭笑道:“还是你小子上道,行,待本公子处理好这事,一会请你去君缘楼吃一顿?本公子可有那君缘楼白银贵宾卡呢。”

李俭呵呵。

那公子又示意身旁护卫道:“去,给他一两黄金帮他爹葬了,把人带回去。”

那柔颜听闻此话如遭雷劈,一张小脸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他面上泫然欲泣的,跪在地上四十五度角昂起惨白的小脸,明明如细柳如风般柔弱,却满目坚决,坚贞不屈道:“不,我不卖给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卖给你!你若要强买强卖,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地上!”

京中大道是用青石板铺的,柔颜若真想求死,还真能撞死自己。

有个温柔的女声提醒道:“那你的老父亲怎么办呢,这都躺在树下老半天了吧,你还葬不葬啊?”

柔颜闻言一僵。

李俭没忍住,嗤一声笑出声。柔颜听到了,慢慢抬眸,七分哀怨三分勾引地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谴责他的负心薄幸。

李俭:……

都这时候了,这家伙还不愿放弃勾搭他呢?而且这小白花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李俭此刻只想找到自家先生,闻着他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安安心,然后带他回宫,免得被这朵心机绿茶白莲花污染到。

Emmm,说起原文里这柔颜与主角们之间的纠葛,那就很深了。就李俭随意扫过的剧情里,这货大概是三百多章时出来的,一出场就给洛清卓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后来又用无辜柔弱的外表在两人间反复横跳挑拨离间,让霍凌云对书中的洛清卓误会重重,虐来虐去的快八百章才被彻底解决。

看得他不禁感慨作者真的太毒了,这种小说的逻辑真是被狗吃了,主角们说几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非得憋在心底纠结几十章,虐身又虐心之后发现哎呀是误会啊,于是悔恨了道歉了和好了,而后没过几章就接着被陷害,继续误会,再悔恨道歉和好循环来去。

柔颜见围观百姓闻言各有异色,凄凄惨惨地哭泣道:“奴家虽是家道中落,可到底也是出自清白之家的!父亲曾说过,要柔颜清清白白的活下去,不能因为钱财外物就随随便便,没名没分地就跟了别人啊!”

吃瓜众问道:“可他是花钱买下你,给你安葬你父亲的啊,哪里没名没分了?”

“可那位公子方才是从那座楼里出来的啊!”柔颜指着不远处一座青楼,满面愤慨,“奴就是再不通人事,也知那是座青楼!今日这般团团圆圆的日子里,能走进那儿的,又能有几个好人啊!”

这地图炮开的妙啊,在场众人大多是女子哥儿或去不起青楼的男子,听了这话都连连点头,纷纷用谴责的眼神去看那锦衣公子。

这人吧,一看就像话本戏文里那些强抢民女/民哥儿的坏角儿!

锦衣公子也是无语了:“本公子就是去青楼喝花酒,怎么了,花你爹钱了啊?你倒是去问问,这楼中姑娘们哪个不说本公子是好男人?”

此话出口却是火上浇油了,原先还觉得柔颜说的哪儿不对的人纷纷倒戈,帮着小声谴责起这位锦衣公子来。

柔颜趁机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奴家的爹爹以前说过,不求奴家找个好人家,却一定要找个品性高洁的,奴……”

他说着,咬着唇偷看李俭,一双杏眼欲语还休,端的是我见犹怜。

俗话说得好,若要俏一身孝,原文里柔颜能成洛清卓替身,长得自然不会差,面容与洛清卓更有五分相似。且他柔柔弱弱如菟丝子一般的样子,更是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围观众人一见这娇俏的小哥儿满面凄凉之色,坚强地挺直胸膛,忍住不愿流泪哭泣的模样,有于心不忍道:“这位公子,看您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在意一两黄金的人啊,您就收了这小哥儿吧!”

“就是就是,想必这位小哥儿也会一直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李俭无视了这群慷他人之慨的人,正色着对柔颜道:“我已成亲,此生早已立誓与我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你要找的人。”

周遭人群听了,顿觉稀奇,都将目光放到李俭身上。

大雍律法允许男人娶一妻多妾,有钱有势的人家自然不会只守着一个,更何况这人衣着华贵,样貌非凡,看着收十个妾都不为过啊。但见他眼神清正,带着一股叫人安定的魅力,不由都信了七分。

有人叫好道:“这位公子说得好,柔颜小哥儿,你就别赖着这位公子了,再等人来买便是。”

那锦衣公子跳脚道:“等个屁!老子已经付钱了,他就是老子的人!”

围观群众谴责道:“奇了怪了,这天子脚下还有强买强卖之事?这位公子您是哪家的,已有人去报官了,您可敢报上名来?”

锦衣公子闻言僵住了。

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自己理亏,众目睽睽之下惹不起官府。但一走了之吧又太丢面了,只好在原地涨红了脸,半晌没吭声。

他暂无动作,柔颜却信以为真。他噙着泪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我不要,我不能跟你走……”

他冲到李俭身前,不断朝李俭磕着头,砰砰砰几下就把自己的额头磕出了一个血印子:“这位公子,求求您帮帮奴家吧,您的心地这么善良,您的品性如此高洁,您一定会帮柔颜的对吗!”

有人瞧着他晶莹的泪水,感叹道:“哎这小哥儿长得怪好看的,要不是我穷,我都想带他走了。”

方才出声的那女子嗤笑道:“可别了吧,没看见人家富贵不能淫呢,人家想跟的就是这位公子,你长得这么磕碜,人能看得上你?”

那人听得可不是滋味了:“嗨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不会打你了啊!”

那说话的女子闻言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旁边的人忙拉住那男子安抚,让他好好看热闹别计较了。

那锦衣公子见他宁愿对着李俭磕头,还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的模样,已经觉出内味儿来了。他看向柔颜的眼中已然清醒,没了一点迷恋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看玩物的眼神:“哟你倒是有骨气啊,你这么有骨气还一两黄金卖身葬父?”

原本他还因着这人的样貌而生起几分怜惜,现在想来只怕是拿自己当跳板呢。

“呵呵,什么卖身葬父?本公子看你就是想钓个金龟婿吧!”他眼珠子一转,上下看了李俭一眼,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嗤笑柔颜的异想天开,“一两黄金丢水里还能听个响声呢,给你你能干嘛?”

那公子骂骂咧咧了半晌,柔颜本就是孤苦无依,被骂得满身茫然,无助地抬首去看李俭,似乎希望能唤起他心中些许怜惜之情。

周遭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也就这位公子定力好了,若是有这样的小美人投怀送抱,他们早就上了!

事实上也确实已经有几个看不惯的男子,正在推搡人群往里挤,想给小美人出头。

李俭内心却是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可是能在动情时把潮汛期的先生推开的人,这点小场面算的了什么?

那锦衣公子还在骂骂咧咧,一个人影忽然从天而降,在李俭身侧站定。众人分明见得这人是从天上缓缓落下的,衣袂飞舞之间,飘忽若仙!

众人:?!

哇,这出场的方式也太如梦似幻了吧!

江湖与普通百姓本来就离得远,围观群众自然都看呆了,就连后头往里挤的人都停住了动作,惊奇地看着他。

再定睛一瞧,待看清来人的长相,齐齐感慨道:这哪儿来的人啊,这般不食人间烟火,是真的存在的吗?

李俭惊喜道:“先生!”

终于找着了,可以回宫去了,再在这里站着他真的要不耐烦了。下次出门一定得带护卫,免得再遇上这样不长眼的。

李俭握住洛清卓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灯火下他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喜意:“诸位,我家夫人见我久不回去便来寻我了!”

啥,来的竟然是这位公子的夫人?

有这样仙人似的夫人,这命也太好了吧……哦不对,这位公子长得也是极好的,方才在别的小哥儿投怀送抱之下还不为所动,也是个妙人呢。

这显然是对神仙眷侣啊!

洛清卓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闻言也随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这一笑便多了几分温度,再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美人了,看得周遭的人惊叹纷纷。

洛清卓环顾周遭:“这是发生了何事?”

围观群众见这对小夫妻满面幸福之色,再回想李俭方才的表现,纷纷觉得他不仅长得好,眼光也好,嫁的人都这么一心一意,不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了方才之事。

柔颜跌坐在地上,惨败着脸色看洛清卓,发出了莲言莲语:“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与您的夫君没有半点关系!您要怪就怪奴家,千万不要因此影响到您与公子的感情!”

洛清卓瞥了跪在地上的不断认错的柔颜一眼。

他完全看清了这人无辜可怜的眼神之下深藏的野心,又见李俭毫无反应,知道他这是完全没将这小哥儿看在眼里,哂笑着轻轻拂袖,以内力将人托起,取出一小片金叶子递给他。

而后淡道:“卖身葬父不可取,这片金叶子给你,且买口棺木将你父亲葬了,剩下的拿着好好过日子罢,莫要再为此轻贱自己。”

柔颜瞳仁紧缩。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棋逢对手了,而且此时自己已落入下乘,但想到此事失败后会面临的情景,他又不由道:“夫人,您花了钱,便是买下了奴家,奴家……”

“我并非是为买下你。”洛清卓淡道,“我只是知道这人世间有诸多苦难,看不惯你因一时困境而轻贱自己罢了。”

他没有再看柔颜,而是转向李俭道:“回去么?”

众人完全为洛清卓的人美心善所倾倒,纷纷卖力地鼓起掌来。掌声雷动,人群也跟着让开一条道来。

不愧是他的先生,李俭笑着握着洛清卓的手向外走去。

“……等会,这真是你的夫人?!”对面的锦衣公子这时终于回神了,他收回满目惊艳之色,正想上前认识一下美人,就见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不由急了。

怎么回事啊!他今日看上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和这小白脸有关?

“不然呢,”李俭霍地转头看向他,眸色微深,“难道我们不配?”

那锦衣公子也不知怎的,忽觉浑身凉嗖嗖的,果断脱口而出:“般配,特别般配!”

李俭这才收回目光。

方才熟悉的女声忽然道:“二位一定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李俭已拉着洛清卓走出人群了,听闻此言回首拱手道:“多谢,也祝各位元宵快乐,年年有今朝了。”

闹了这一出,李俭这回紧紧握住了洛清卓的手,与他并肩而走,免得人流再将他们冲散了。

洛清卓靠着他,思索方才李俭遭遇的那些事,眼眸微深。

方才被人流冲开,他遇见了霍凌云。

洛清卓当然不想理他,权当做没看见转身就走,奈何霍凌云完全看不懂眼色,快步挡到他面前,微笑道:“皇后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洛清卓烦不胜烦。

他很想拔剑杀了霍凌云,但脑中但凡升起这个念头,他便不受克制的浑身僵住了。看来不在李俭身边遇到霍凌云,他依旧会受到剧情之力的限制。

他在原地僵了一僵,霍凌云便以为他是在对自己欲迎还拒,凑上前自以为潇洒道:“皇后殿下,灯会之中人多眼杂,微臣可有这个荣幸请您去君缘楼喝一杯?”

将杀意按捺下去的洛清卓冷冷道:“你没有。”

这次轮到霍凌云的笑容僵住了。

但美人嘛,总有任性的权利。霍凌云对他兴趣正浓,有的是耐心。顺了笑容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洛清卓脚下一点,整个人宛如飞鸟般一跃而起,飘然远去。

……

李俭并不知道,他与自家先生手拉着手离开闹市时,正有人站在树荫下阴毒地盯着他们。

等着吧洛清卓,总有一日,我要彻底撕碎你脸上的高傲,叫你在我身下哭泣……

洛清卓若有所觉。

他回首,便见树荫下站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心下一凛,已认出这身形正是方才见过的霍凌云。再定睛看去,人已离去。

他想了想,轻声开口,将他遇到的事告诉李俭。

而后听的李俭道:“霍凌云,柔颜在今夜一起出现,总觉得哪里不对,晚些命侍卫去查查。”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不然他这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