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好休沐,霍凌云不久便满脸漆黑地来了。

他一进门,狗皇帝便“噗噗噗”地朝着他吐了一嘴花生壳,阴阳怪气道:“哟霍爱卿,您可来啦,朕想要见您一面可真是难呐,朕瞧着这当皇帝的都没您忙呐。”

这也是事实,就他这皇帝当的,不是被杀就是在被杀的路上,当然没霍凌云忙了。

霍凌云闻言面色更黑。

他按捺下心中杀意,装作没看到满地狼藉,恭敬行了一礼道:“陛下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狗皇帝剥了个花生:“怎么了这是,朕闲来无事便不能唤爱卿过来陪朕聊聊天了?”

霍凌云冷冷道:“臣正在思索将陛下送回宫中的法子。”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无事最好别去打扰他。

“哦,”狗皇帝咔嚓咔嚓,“朕回京都有一个月了,爱卿可想到什么好办法?”

霍凌云道:“兹事体大,还需等待天时人和地利之机,才能将陛下送回去。”

狗皇帝双眼一翻:“嗤,霍爱卿这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朕就先不说你那榆木脑袋能不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朕先问你,你将朕关在这偏僻小院子里做甚么?莫不是想趁机弑君?”整日给的饭菜倒是不错,这一月他都胖了一大圈了。

弑君当然是想弑的,霍凌云的这辈子就在为弑君而奋斗。若不是这狗皇帝留着还有用,霍凌云真想马上将他弑了!

再等等,他捏紧拳头在心底劝诫自己。等父亲归来,他就能将宫里头那个冒牌货,连同这个狗杂种一起摁死!

霍凌云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狗皇帝一眼,沉沉道:“陛下何出此言?霍氏对陛下忠心耿耿,我的父亲当年斩下匈奴胡族首领脑袋,年前击退匈奴十万大军,如今更还守在边关,这些陛下难道都不清楚么?”

狗皇帝被他的杀意激的浑身一寒,听得此话,不由呵呵了。清楚,他怎么会不清楚?两世死在霍凌云这个龟儿子手里,他怎会不知这个贱人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此时自己落在霍氏手中,顶多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威风的狗皇帝只能白他一眼。一撇嘴,狗皇帝又胡搅蛮缠道:“你既然这么说,怎么就关犯人似的关着朕,不让朕出去?”

霍凌云冷笑:“臣也是为了陛下好。陛下现在若是出门,马上就会被宫中那个冒牌货抓了。陛下可以用您尊贵的脑袋想想,届时您会有怎样的下场?”

狗皇帝一僵。

嗯,宫中除了那个冒牌货,还有一个令他一想到名字就心口痛的杀神洛清卓呢,狗皇帝顿时萎了:“……行吧。”

他想了想,勉强应了,“朕可以不出去,只要你给朕搞个汤池,找几名美人儿来。”

霍凌云语气森冷道:“臣去把洛清涵弄来可好?”

去年京中有“洛清涵与人私奔”的消息传出,后来才知是假的,人好好的在洛氏别庄养病,这会能与狗皇帝相逢一定很开心。

狗皇帝听闻洛清涵三个字,就想到他第一世中风后在床上躺了两三年的惨状,下意识便叫道:“别别别——”

他见霍凌云面上起了些许疑虑,不自在道:“朕可看不上他,就要别的美人儿,要两个,哦不对,三个!”

霍凌云走了。

离去前用鄙夷的眼神瞧了狗皇帝一眼,似乎在说,瞧你这小身板,三个美人你也吃得消?

看懂了这个眼神的狗皇帝差点就被气死。

……

二月,大雍上下忙于农桑。

早在春节之后,大司农的一半实验田已按李俭要求,将绿肥与少许发酵后的猪粪混合,翻入土中,种植小麦。

种植小麦的田野都连在一起,其中有二十亩是公认的良田,二十亩是中等肥沃的土地,二十亩是历年贫瘠土地。

远远看去,六十亩小麦区别并不明显。近看之下,良田与中等田居然分不出什么区别,唯有贫瘠田地里的麦苗长势稍弱,但也往年好太多了。

这会小麦苗已开始返青,麦苗一茬一茬向上蹿着,满眼都是绿油油的,尤为生机勃勃。

因为春分刚至,气温尚不稳定,还是忽冷忽热的。老农们为防止麦苗被冻伤,灌溉了水追了肥——去年腊月李俭改完水力风排后,又将其中用来拉杆的水力轮排侧了过来,改装成了灌溉用的水车。如今京中铺满了这种灌溉水车,蓄水浇灌十分方便。

其实自小麦长出来至今,经验丰富的老农们便每日都要来看一看,感慨这些小麦苗长得可真肥硕精神。他们蹲在田埂上,猜测今年收成几许。

去年这良田收获两百斤一亩,那今年三百斤一亩行不行?中等田地百余斤一亩,那今年两百斤行不行?贫土收获五十斤一亩,今年怎么也得近百斤一亩吧!

老农们说着笑着,爽朗的笑声传遍整片田野,与沙沙的微风一起,谱写成美妙动听的田园曲。

几场春雨伴着电闪雷鸣过后,空着的实验田地也被种上水稻与棉花。

接下来就等几个月后这些作物成熟,便能看出与往年的区别了:若是增产,那就可以马上在全国推广种植。若是没有大的变化,那便继续研究增产之法。

除了大司农的试验田,京中耕地也全在这月翻新种上庄稼。

按照李俭要求,京中最为贫瘠的土地全部种植花生、蚕豆之类豆科植物,其余的富土种植水稻。

大雍京都地处中原,因为水源充足,百姓更喜爱米饭,唯有少部分贫农种植小麦。同时据李俭了解,目前大雍中原及以南地区几乎都只种植一季水稻,唯有最南方的交州因为四季如春夏,才种植两季。

李俭决定等晚些时候再推广种植晚稻或是冬小麦,这样才有余粮够大雍百姓过冬。

因为李俭威信日益增加,绝大部分士族与农人们按照他的要求种了庄稼。但也有少部分觉得天子怎么会懂耕种呢,抑或是怕贸然更改种植方式会导致今年收成不好,暗搓搓地如往年一般种植。

他们面上没有什么,心中却暗自嘲笑:等今年收成时,可有你们哭的咧!

李俭对此一概不知。

他先前改良了犁田工具,这会大雍全国官营铁铺全部忙着铸造这款曲辕犁,同时发布公告:农户们可凭借拿着旧的直辕犁更换新犁,因直辕犁比曲辕犁大的缘故,更换时还会附赠一个小锄头。

这个好消息可把周遭士族们高兴坏了。

他们消息灵通,已然知晓天子改良曲辕犁之事,早就摩拳擦掌地等着购买新农具。听闻能以旧换新,纷纷振奋不已。

虽然单独一个曲辕犁并不贵,比他们买的玻璃花瓶还要便宜。

但能以旧换新,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陛下非但爱民如子,更能体恤他们这些为大雍做出巨大贡献贡献的士族,有这样的陛下,何愁大雍将来不能强盛呢?!

士族们感激极了,有人写了篇文章赞美当今天子,于是这群士族们也跟起风来,狂写文章赞美当今天子,把他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年轻的士族子弟们闻之,更是对入朝为官心生向往之意,读书愈发认真努力!

一时之间,说书人的本子内容愈发丰富,无数人走上说书行业。搭一张桌子,取一壶温水,在各郡县街边,桥头,树下……随便一坐都能说上半个时辰。

期间人来人往,不少人被吸引着停了下来,不少人打赏一两枚铜币表示对说书人的感谢,往往半个时辰就能有十来二十枚,气氛一时快活极了。

百姓们偶尔听着,也愈发觉得当今陛下是个好皇帝啊!仁慈爱民不说,还特别聪明,相信只要陛下在位,一定能带领他们幸福生活!

——其实大多平民百姓们并不在意当今皇帝究竟是谁,他们在意的仅是眼前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很多人甚至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原来当皇帝的不是只吃喝玩乐,也是需要处理政务的,心中自然便对李俭这个皇帝升起一点不可磨灭的认同、维护感。

这一消息慢慢地传遍大雍,三月时,那些偏远村落的农户们也知道了,前往村中里正处试探地询问如何才能换到曲辕犁。

里正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便按官方通告念了一遍,而后解释说因为工程过大,先登记上大家伙的名字,等铁铺约好时间再去换领。

登记完村落名字,农户们全部回去耕田种地了。里正瞧着上头稀稀拉拉的名字,叹了口气。

村子里穷,三、四户人家才能用得上一个直辕犁。如今虽是朝廷帮着更换,也不知那新的曲辕犁是何效果。

……

初步预计更换曲辕犁的工作将于半年内完成,最迟年底全部更换完成,李俭便放下此事,转而关注其他。

也正在此时,洛清卓收到了潜伏在霍府中的属下的消息。

信件中说,据他们这些日子观察发现,霍府中有一处与世隔绝的小院,里头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

两人本想暗探那个小院,但那院子周围没有大树之类的遮掩物,更有几百重兵没日没夜地守卫院落四周,实在找不到空缺溜进去。

这个消息看的李俭疑心重重。

士族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但如同霍氏这般重兵把守,那小院子里头又会藏有什么东西?大堆黄金财物?谋反用的武器?抑或者……是人?

李俭思索着,翻开前线递来的消息。

与匈奴的第二次交易已圆满完成。

先前正月时,李俭命三位世子将他的三把折扇拍卖出去,后来他们成功在各自选定的郡县里组织了义卖会,总共筹集黄金九千两,全部折算成物资运往边关。

因为不准备继续打仗,涂阎只留下三万余精兵,其人已在元宵节后带着第一批物资退回草原深处。

接下来他有要事需要头疼:如何给各部落分配交易物资。

他统一匈奴各部时间不够长,原部落里头的领头人当时死了一半降了一半,如今投降的那些人见这一仗没有赢,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是以涂阎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跳脚的人按下去。

抑或,让他们永远跳不起来。

涂阎既然走了,那么目前大雍边关的将近二十万兵马,除了吃军粮外,便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李俭下令几名保皇派的副将领十万兵马回朝,命霍大将军带着十万兵马继续留守边关,等待不久之后的第三次交易。

从时间上来算,最迟三月下旬,霍大将军便能班师回朝。

得在霍大将军归来前,找个机会探索一下霍府那处小院,看看里头究竟藏的是什么。

李俭思及此,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原先令光禄勋整理的,有关宫中禁卫军出身派系的奏折取出来,将属于霍氏一派的近千人全部编出,再从保皇派中选择百余人混入其中,美其名曰对外执行天子秘令,编成五支队伍去往南方、北方、西域等地寻找大雍没有的庄稼。

一部分寻找甘薯,一部分寻找土豆——虽然李俭已经知道这儿并不存在这两款食物,他只是寻个由头把这些定时/炸/弹丢出去罢了,但万一真的有呢?

岂非意外之喜?

而后他再命保皇派郑氏与周氏挑选精锐补充宫禁,很快就将空缺全部填满,将宫中护卫得密不透风,空前安全。

除了当事人,宫中当值的官吏们自然发现了这一变动。

鉴于李俭上位以来惯有的靠谱表现,他们都没说什么,甚至还期待那些被派出去寻找新的食物的将士们都能有所收获。

仅有顾相等少数官吏发现了这一举动之下的政治意义,微微皱了眉。但出于对李俭的信任,他们静观其变,并未多说什么。

宫中调动之后,李俭又令领兵归来的保皇派将领驻兵与京都毗邻的南隶郡之中,挑选三万士兵屯田耕种,其余解散归家,随时与京中保持联系。

等霍凌云休沐知晓时,此事已然尘埃落定,无可回旋。

他当晚砸碎了房中无数陶瓷器皿,无能狂怒着。

……

三月初时,与匈奴交易的第一批牲畜,已在万余兵马指挥下赶至幽州牧与并州牧准备的放牧的山野中。两边州牧收到消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安排人开始剪羊毛。

虽然不知陛下究竟为何会看上这些发黑的,肮脏又粘腻的羊毛,但两位州牧还是认真执行了陛下交代的大事。

因为天气尚未大热,毛不能剪的太薄,得留至少一截手指长短。但这也够了,剪下来的羊毛就像积雪似的,一团一团的堆积在草地上,很快堆满了大块空草地。

从未受到过这般待遇的羊羊们茫然地歪着脑袋,看这些奇怪的两脚兽在他们身上忙来忙去。半晌又见自己身上的厚皮袄层层脱落,还有些搞不懂状况,乖乖站着啃脚边青草。偶尔有粗手粗脚的士兵弄疼它们了,才赏个后蹄,与身后人的胸膛亲密接触。

被踹过十几次后,被安排剪羊毛的士兵们也有了一点经验,慢慢的就剪的有模有样起来了。

而最初的那些被剪了毛、全身凹凸不平的羊羊们则被一只只领进新盖的羊棚中,吃着新鲜甘嫩的青草,很快就将这事儿忘了。

反正天气已经转热啦,它们都已经开始退毛了,有人帮忙好舒服呀!

一边百余士兵花了好几日时间剪完羊毛,另一边千余人则开始洗羊毛。

这些羊毛太脏了,普通水根本洗不干净,上头送来了一大批名叫肥皂的东西,说是融进水中便可洗净羊毛。士兵们将信将疑地烧了热水,将那一块块乌漆嘛黑的肥皂掰碎了丢进水里。

然后看着慢慢变黑的水“……”了。

这是真的能把羊毛洗白,而不是洗的更黑吗?洗涤羊毛的士兵们心底都升起了这个疑问。

但是上头既然这般安排,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心惊胆战得将一坨坨的羊毛放进黑水里,期待他们若是没洗干净,上头千万莫要怪罪他们。

将羊毛丢进木盆中里,任由微热的黑水吞没,士兵们轻柔的捏着羊毛。

手中感觉先是一坨坨的,说不出的油腻,缓缓捏了几次,那一坨坨的油团好像就变小了,水面上渐渐的浮了好些甘草碎末、小虫子尸体上来,不多时,一整盆黑水面上头密密麻麻地浮满了脏东西。

士兵们看的有些想吐,忙将脏水倒到指定的荒野上,再将羊毛捞出来。原以为水面已经够脏了,想不到水底沉下了一堆又一堆的泥土……

如此反复清洗过几次,那羊毛就慢慢褪去了其中粘腻,变地白皙柔软起来。轻轻挤去黑水,摊在木匾上晒干,一根根乳白色的羊毛渐渐就变蓬松起来,如漫天遍野的蒲公英,又如天边柔软的白云,看着就想摸一摸!

洗羊毛的士兵们惊讶于这一变化,回想起羊毛原先的脏乱粘腻,心中成就感惊人:“真的干净了!”

“这羊毛好白,好软!”

“我以前打过猎,这羊毛比野兔毛都软!”

“野兔毛也能和这羊毛比?我看也就大人们用的那种白狐毛皮才能比得上了!”

“这肥皂可真厉害!”

……

也正是在这时,洛清卓的二十岁生辰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听着剪羊毛一边写2333333,我听的是儿歌版,非常欢乐。

洁白的羊毛像丝绵,

锋利的剪子咔嚓响,

只要我们大家努力来劳动,

幸福生活一定来到~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