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气味有些粘腻,扑鼻而来的粉尘味道,吸入喉咙,呛得人嗓子眼儿都发痒。

宁俞迷迷瞪瞪还没睡醒,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还紧了紧被子。

作为一个每天三点一线的大学生,宁俞睡前放松项目就是打开手机看看小说,而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关掉手机后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十分冗长,宁俞只觉得半梦半醒,身体乃至精神都在发疼。

她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宫女所出的公主,打小就不受宠爱,遭受白眼、指桑骂槐都是常事。

即便宫女周雪竹后来被封为五品的才人,宁俞依旧抬不起头来。

那些个自诩有纯正血脉的皇子公主,常聚在一起恃强凌弱,而对象就是这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宁俞。

在他们看来,宫女是奴才,而奴才所生的女儿又怎么配和他们有血缘关系?

宁俞在八岁那年,被五公主推下了台阶,一骨碌滚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人向她伸手。

后来就宁俞傻了,不知是吓傻的,还是摔坏了脑子。

五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嫡出,皇后知晓后,也不过是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赏赐一些布匹、珠宝,这事便过去了。

公主罢了,又不是皇子,不值得上心。

周雪竹日日以泪洗面,也再不梳妆打扮,那个只知道沉迷美色的皇上,渐渐地便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不修边幅的嫔妃,一个张着嘴巴留口水的公主,皇上厌恶起来比谁都快。

后来皇后娘娘寻了个由头说周雪竹以下犯上,三言两语就把母女二人关了禁闭。

一个位处后宫最西边的宫殿,门上落了重锁有太监把守,说是禁闭和呆在冷宫无二。

自此,周雪竹再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宁俞很想从梦里醒来,却觉得脑中乱成了一锅浆糊,连带着四肢也动弹不得。

她觉得这个梦好累……

“哟呵呵,卯时了你还不起?兔崽子等着我来替你收尸么?滚起来烧饭!”一声尖利的秽语落入宁俞耳朵,她这才觉得清明了几分。

她指甲掐着手掌心,却依旧没能从梦里醒过来。

“你那妾母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便罢了,傻子还给我在这端着公主架子?”

紧跟着宁俞只觉有人掀起被子,朝她后背重重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挑着背脊骨打的。

痛死了,这梦里的感觉也太真实了!

宁俞猛地睁开眼睛,嗯?!熟悉的女生宿舍呢?

她睁开眼就能看见对面还在鼾睡的室友,现在变成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屋子,屋内陈设除了一张小床,就是一张又矮又小的桌子,上头只放了一盏还未燃烬的油灯,再无其他。

门背后堆了一些火折子和一些柴火,都是原主宁俞一根根捡来捆好的。

逼仄的空间直让宁俞喘不过气来。

“贱人生的东西就是贱,不打你两下便不知道起身,还不赶紧起来干活。”那人依旧骂骂咧咧,“今日的活计要是干不完,你便饿上一日!”

饿?

“我好久都没吃饱过了。”

宁俞被这个念头吓得快丢了三魂,她一天三餐加夜宵,可是从来没落下过,哪里来的饿?

她的头又被一击,还拉扯了几缕头发:“还发愣?滚起来!”

宁俞没来得及再想身处何地,她只知道身后那人现在对她威胁最大。

她双手撑起来半坐着,这才看清眼前之人。

一个穿着宫女服饰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的刻薄样,此时又挥手要来打宁俞。

是周雪竹的贴身婢女元桃,当初周雪竹被打入冷宫,元桃想去伺候其他主子,却被皇后直接也关了进来。

自此,元桃便打心里恨极了这母女,认为是她们拖累自己才沦到如此地步。

周雪竹毕竟算个主子,又没被剥夺称号,元桃到底没敢对她下手。

宁俞这个痴傻的孩童,也不是什么正经嫡出公主,这几年明里暗里没少被元桃欺负。

尤其最近一年,周雪竹嗜睡,常年躺在塌上。元桃变本加厉,直接让宁俞去洗衣裳,还要洗她这个婢女的衣裳!

外头送进来的饭,元桃把大鱼大肉都自己留起来,才给周雪竹端去。

宁俞想到这里神色一凛,双腿弯曲滚了一滚直接避开了。

四目相对,元桃觉得宁俞目光冰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宁俞趁此机会抬脚朝她心窝子蹬去,元桃没来得及反应,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这是傻子能做出的事情?

宁俞做完这两个动作,已经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痛死了……

她撩起衣袖,粗糙不堪地手指放在小臂上,宁俞差点儿就想这么晕过去。

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厉害一些已经出了血还结了痂。

这具身体已经十三岁了,可是看起来和十岁的孩子并无差距。

干瘪、瘦弱。

宁俞怒上心头,直接跳下了床。

“你当初被父亲卖身入宫,进了浣洗坊。你日日眼巴巴地就想往那些娘娘跟前伺候。”

“后来我母妃被皇上收进了后宫,你看我母妃心善,又正得宠,寻了个机会在她面前哭诉,她将你收在身边。”

元桃脸上倏变,像见了鬼一样,指着宁俞道:“你……你不是傻了么?你这个傻子跟我在这故弄什么玄虚。”

宁俞没理会她,抬脚往她脸上一踹,继续道:“我母妃念在往日情谊,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原来你这个卑鄙的奴婢,只会同福不会同难!”

元桃是怎么奴役这具身体的,宛如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钻入宁俞脑海。

甚至现在住的这间屋子,还是当初元桃这个奴婢住的地方,半个柴房。

周雪竹病下后,元桃便直接占了宁俞的侧殿,说她不过是个傻子,又有什么资格住在那里。

“欺主僭越,你有几条命来偿?”

宁俞步步紧逼,明明身子骨弱小得很,又穿着破旧的寝衣,元桃却直觉背后止不住地冒汗。

灰尘的味道让宁俞忍不住弯腰轻咳起来,咳得肋骨都在发疼。

原来不是做梦身上疼,是真的疼。

宁俞眯着眼想了想,沉默了许久才明白自己穿书的事实。

书中提到过周雪竹,死于崇齐九年初冬,是病逝的。

也就是今年。

至于宁俞这个痴傻的七公主,书中并未提起,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兴许是周雪竹的身份不同,所以才得了几句话的笔墨。

元桃这会儿像是回过味来,只以为宁俞是傻病好了,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呵呵,傻公主醒过来这样聪明?那奴婢还能放你出去?”

冷宫里头有什么好吃的元桃便先吃了,又没做多少活计,加上本就生得高大,她生扑过来倒让宁俞没有反抗的机会。

泛着臭味的裙摆,捂住了宁俞的口鼻:“哟,我就是欺主又如何?你喊啊,你倒是让人来找我偿命。”

元桃脸上狰狞得很,龇牙咧嘴地看着宁俞。

宁俞手下推搡着,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上体育课时选修过游泳课,这会儿凝神屏气还能撑上一会儿。

不过原主身体太弱,所以她拿眼在屋内四处巡着,冷宫每处宫殿相隔很远,周雪竹住的这处宫殿更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况且,即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

明哲保身还来不及。

她逃不过元桃的手心,就是跑出了这屋子,也跑不出这院子。

外头厚重的锁,锁的便是平长殿众人。

小破窗户、床榻,当宁俞的眼睛放在火折子上时……有了!

宁俞使出了浑身力气,张嘴咬了一口元桃的手臂,接着从她手下缩了出来。

宁俞快速跑到小桌面前,拿起油灯便往火折子方向扔去。

轰……

火折子数量多,火苗像是一下子要窜到房梁上去。

元桃毒辣的眼神看了一眼宁俞,侧着身子冲了出去,还留了一句话:“死丫头,你就死在这里!”

秋天本就干燥,火折子加上柴火,一时间火光四起。

宁俞被呛得轻咳几声,试着探出步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连那两扇“吱吱呀呀”的木门也被烧了起来。

她脑海里竟然有一个想法,要是就这么死了,会不会穿回去?

这会儿房梁已经倒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横在宁俞一步的位置,险些烧了衣裳。

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柔女声:“元桃,怎么会走水?”

宁俞眉间一跳,她怎么来了。

紧跟着就是元桃的声音:“娘娘!七公主缠着我要吃糖,奴婢哪里有糖吃?她气不过将火折子扔在了柴火上,死活不跟着我出来。”

不愧是宫中的老油条,几句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周雪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手指尖都在发抖:“快,救人救人!”

她朝前走了两步,被元桃禁锢住:“娘娘,这么大的火,您可不能以身犯险啊!”

平长殿守门的太监本来还打着瞌睡,闻见烟味气急败坏地骂:“烧的是什么火!还不快熄了。”

尖利的嗓子刺得宁俞觉得脑袋发晕。

周雪竹折身拍打着厚重的宫门,凄厉地喊叫着:“公公,走水了,救救七公主!”

平长殿统共就三间屋子,大门也离得近。

有人掏出钥匙来开了锁,宫门被推开,几个太监也没给周雪竹好脸色,其中一个还推了她一把。

周雪竹连着倒退好几步,才堪堪止住了脚。

元桃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她劝道:“娘娘,现在救也来不及了。”

周雪竹见那屋子烧得七零八落,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