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六皇子宁殊一口咬定是自己去的平长殿,风筝是他要送给宋文桢的生辰薄礼。
而皇后气得全身颤抖,黑着一张脸死活不信。
别说她不信,就是在场的学子也不会信的,宁殊身边多少伺候的宫女、太监,这点儿小事情还轮不到他亲自出手。
宁俞这会儿倒是放心下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宁殊会跳出来认下,可总归是帮了大忙。
她要是猜得没错,皇后想要嫁祸“私通”的罪名,万万不敢再提。
她现在怕的,估计就是宁殊当真和周雪竹有点什么……
元桃在后宫多年,心思多得很,这会儿眼咕噜转了几圈,俯身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后微不可闻点点头,元桃立刻胸有成竹地带着一众太监往寝殿而去。
在场太学学子八百余人,全都屏气凝神大气儿不敢出。
宁俞明白,皇后这是去找证据了。
她悄悄抬头,恰好和宁殊四目相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两人细看之下眉眼倒是有些相似。
宁殊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身量只比宋文桢矮了一些,且立在那里淡定而又从容。
宁俞微微点头,从他眼底看到了“安心”二字。
刹那间,宁俞便挪开了眼。
元桃带着人许久才回来,宁俞估摸着至少有半个时辰,皇后光是吃茶就吃了两杯。
宁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去,待元桃走近了,看见她难堪的脸色,才轻松地扬起一抹笑意。
元桃手里捏着两件衣衫,依然是白色云锦所做的缎子。
宁殊先声夺人:“这是谁的衣裳?”
“回六皇子的话,这是宋学子的。”
每位学子都裁了三身衣裳,要是这两件衣服上面没有猫腻的话,皇后便没有借口处置宋文桢。
果然,元桃黑着一张脸将衣摆打开,完好无损。
宁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宁殊,他故意避开了这道探究的眼神,道:“母后,破烂的衣裳在我府中,是否要查看?”
皇后死死盯着他,就在宁俞以为她又要发怒时,她扯了扯嘴角轻笑:“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便散了,让各位学子看了笑话,稍后本宫着人送些吃食来。”
言下之意便是,宁殊此举她不追究了。
也是,嫡亲的儿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后轻飘飘揭过去,自然不会再有人提起。
皇后兴许是走得太快,带着一种输者落荒而逃的匆忙,以至于忘记了宁俞母女。
宁俞也没出声,静静等着她们都走了,才将周雪竹扶起来:“母妃,没事了,咱们回宫。”
宋太傅气得脸通红,还是上前道:“娘娘和公主可需要护送?”
宁俞点点头:“也好,毕竟还有一段路程。”
太学中都是男子,伺候的书童连个太监也没有,宋太傅又觉得不合适,便摇了摇头。
“门口有两个我的小太监。”
宁殊轻声开口,周雪竹却像是被踩了脚一样,抓住宁俞的衣袖便要往外走:“谢过六皇子,不必不必。”
宁俞也没强求,折身欢欢喜喜地朝宁殊和宋文桢都摇手。
她们的身影都远去后,宋太傅站在宁殊跟前,低声道:“六皇子随臣走一遭?”
宁殊点头,宋太傅看了一眼宋文桢:“你也来。”
太学中一处隐蔽的屋子,门外守着两个太监和两个侍卫。
深秋时节,宫里的树叶也不例外,随意吹来一阵风,便会扑簌着往下掉。
屋内宋太傅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端正朝宁殊行礼:“臣谢过六皇子。”
作为宁殊的太傅,是有特权不必行礼的,平日里也只是点头示意,便为“礼”。
宁殊摆摆手:“太傅客气。”
宋文桢拧着眉头,亦是抱拳道:“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六皇子。”
宋太傅一字一句道:“回府思过一月,我会向皇上说明缘由,近日便不要再出现在宫中了。”
今日之事皇后娘娘本来就没想私了,不说皇上,就是宫外大长公主应该都已经得了消息。
皇后娘娘看在六皇子的份上,将这口气吞了佯装不知,保不齐后头会如何。
宋文桢摇摇头:“给父亲添麻烦。”
“你是在给六皇子添麻烦!你啊你,怎么就跑去了平长殿?”宋太傅这话说得极轻,脸色异常难堪。
方才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就是猜也能猜个七八分,更何况是宋太傅这样的人。
想要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宋文桢垂了头,眉头依旧没能舒展开:“儿子莽撞,愿自罚。”
“太傅倒也不必着急,母后向来一事归一事,今后也不会刁难。”
自宁殊开始识字起,就一直是宋太傅在教学,宋文桢小小年纪便入了宫在太学读书,所以两人除了君臣,还有一层玩伴关系。
都说六皇子聪明绝顶,而宋太傅的嫡子也不差分毫,只是身份制约,光芒终究要被掩盖一半。
风筝是宋文桢给家中小妹所做,宁殊知晓这事,而大皇子将那只风筝飞走他也知道,所以今日他见皇后咄咄逼人,也没他想,便站了出来。
除了宋文桢,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位已经从记忆里丢失的六公主,看起来总有几分熟悉。
宁殊对这个姐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他们都说她是宫女所出,血脉不纯。
其他的,就还有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经意间说话的人,后来都再也没见过。
宋太傅犹豫半晌,还是问了一句:“那衣裳……”
宋文桢叹了一口气:“听说皇后娘娘到来,儿子想着有些蹊跷,便朝六皇子借了一件衣裳,回屋换了再过来的。”
他那日回太学就发现缺了一块衣角。
宁殊不甚在意的模样:“母后不明白其中缘由,也不必朝她解释。”
谁看不出来皇后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令宋太傅意外的是,宁殊居然真的敢蒙骗皇后,他欲言又止,最终拱手一揖:“六皇子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臣必当竭力辅佐身侧。”
宁殊朝后退了一步,伸手拍了拍宋文桢的肩,便负手走了。
前脚刚走,宋太傅便指着宋文桢道:“跪下。”
宋文桢掀起衣摆,不情不愿道:“父亲,有惊无险。”
“那位带着周才人你看不清什么意思么?要不是六皇子拦着你,你还真要站出来不成?”
宋太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不敢想象,要是宋文桢别扣上通奸后宫嫔妃的帽子,他便是舍弃了身家也不晓得能不能救下。
“我自然有法子能脱身。”
宋太傅伸出食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还敢顶嘴,要不是六皇子在,你爹这条老命都要交代在太学。”
宋文桢捂住额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儿子从前听说,七公主痴傻了,怎么今日见到还挺机灵的。”
“住嘴,皇家的事是你能议论的?”宋太傅涨红了脸,觑了一眼门口才轻声道,“想来是病好了。”
“我前几日见着她,还以为是哪里的小宫女。”
宋太傅气得眼冒金星,宋文桢赶紧住了口:“儿子这就回去收拾包袱回家。”
平长殿内,周雪竹半躺在榻上,瞪着眼睛不发一言。
宁俞坐在旁边,绞了帕子给她擦着手心,慢悠悠说了一句:“母妃和六皇子什么关系?”
状似无意,实则有意。
周雪竹立刻转了眼珠子,眼中满是恐惧。
“母妃不愿说,我都猜到了。”宁俞俯身向前,“皇后是不是用我的命要挟,要你一辈子守着我在平长殿,不许出去。”
“小俞!”周雪竹沙哑着嗓子开口,无奈而又惊惧。
宁俞本来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今日见到了宁殊,更加确信两人是一母所生。
看年纪和样貌,龙凤胎的可能性有九成。
异卵双胞胎两面容的相似度低也是情有可原,况且现在宁俞没有好好打扮,身量也还没长开。
都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今天她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周雪竹当初作为没有后台的嫔妃,又生下一儿一女双胞胎,皇后想要抱走一个从小养大,宫斗正常操作罢了。
大皇子宁至如今二十五岁,除了顶着一个嫡出皇子的名头,可谓是一事无成。
宁殊出生时,他已经十二,皇后只怕是早就摸透她好儿子的脾性,所以为了稳固自己的凤位,抱个苗子来养着。
宁俞确信,宁殊要是同大皇子一样,早就成了废棋一颗。
“母妃见着了,皇后今日想要你我的命,你说要是再不主动出手,下次还会不会有人帮我们?”
周雪竹又何尝不知。
只是宁俞说得没错,当初幼时她被吓傻后,周雪竹跑到皇后的朝远宫跪了半日,最后只得到一句话:“反正后宫美人许多,缺你一个倒也不算缺。”
接着皇后一顿:“七公主能保条命已是恩赐,周才人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周雪竹毕竟是大家小姐出身,不傻。
后来皇后屡次找她的错处,她便自请带着宁俞往偏僻之地去养病。
皇后拨了最远处的平长殿,太监日日守着门,形同冷宫。
良久,她才摸着脸颊闷闷道:“进来容易,出去难。你那父皇恐怕连我的姓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母妃,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我们又该如何出这平长殿?”
“姑母虽说隐在公主府,可宫里的事她一清二楚,只要咱们抓住了姑母的手,还怕翻不了身么?”
周雪竹面带疑惑:“大长公主雷厉风行,只是后宫琐事,又怎会被她放在心中。”
宁俞眨了眨眼睛:“女儿自有办法,母妃放心。”
本来离着中秋还有五日,只是今天皇后刁难又惨败,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宁俞觉得,她等不及了,必须抓紧时间联系上宁茯。
说起来她还是有一点没习惯,就是这里没有电话,传个信都要费半天时间。
宁俞叹了一口气,揪着头发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