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俞住在侧殿,睡了一个安生觉,周雪竹守在她床头哄着她入睡的。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觉得脑子都松了好多,舒适得很。
只是她和周雪竹枯坐了整日,这平长殿连只多的蚊子都没飞进来。
奇怪,刘才人难道还真不怕皇后了?
书里明明写着她为了躲避皇后的魔爪,费劲一切心思都要把怀孕的事遮掩下来,从而达到母凭子贵的目的。
宁俞渐渐黯淡下来,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周雪竹一反常态,见她情绪低落还安慰起她来:“太阳都还没下山,急不来的。”
“这后宫的女子,有哪个不能忍,每日望着这宫墙便是比的耐心。先急你就输了。”
这话不知道是在她说自己还是说刘才人。
宁俞心里头直呼“女神”,她就说嘛,周雪竹能在皇后眼皮子诞下双胞胎,就不应该是个吃素的,姜还是老的辣。
吃过晚膳,宁俞直接搬了两个小杌子坐下檐下,眼睛盯着那道禁闭的宫门。
偶尔会听见小太监打哈欠或是谈话,但大多时候都只有秋风卷着落叶的声音。
酉时一刻,门外传来踩碎落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女子的脚步,和那些守门的太监不同,下脚轻得很。
宁俞直接站了起来,而周雪竹拉住她的衣袖:“走吧,咱们进屋里去。”
是了,绝对不能让来人发觉自己眼巴巴地在等。
宁俞翘首以盼,一炷香后,那道宫门终是被推了开。
她没动,周雪竹也没动。喝着不知道多少年的陈茶,滋味么……还能咽下。
来人穿着普通,却是遮了脸。
周雪竹只看了一眼,便道:“才人怎么亲自来了?”
宁俞仔细觑了一眼,还真是和普通宫女不一样,漏出来的一截皮肤看起来都细嫩许多。
“你在平长殿住了这么些年,近日倒是作起妖来。”刘才人也没遮掩,径直坐下。
从她和周雪竹谈话的这两句,宁俞基本可以确定,两人是老相识。
“记得教养姑姑说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宁俞有些震惊地看向周雪竹,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这会儿说起话来简洁有力,句句戳人的心窝子。
刘才人不就是想往上爬,才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又怎么会亲自来平长殿走一遭?
“好了,废话就不用多说,要我做什么?”
宁俞抓紧机会开了口:“帮我给姑母送一封信。”
“大长公主?七公主可是在说笑。”刘才人压下心中疑惑。
“过两日就是中秋佳节,皇上定会宴请群臣,而皇后也会在后宫大肆设宴,姑母会来的。”
宁茯鲜少往宫里走,除了过年便是中秋了,其余节日都是看心情。
刘才人轻飘飘晃着头:“大长公主最厌恶的便是我这样的妃嫔,我可近不了她的身。”
宁俞也没强求,只是故作惋惜地道:“哎,既然如此,我只好去求母后了。”
刘才人眯了眯眼:“有流言说七公主不傻了,我看哪里是不傻,这是开了七窍玲珑心。”
“把信给我。”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宁俞从胸前摸出来一封信笺,郑重放到刘才人手里:“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刘才人嘲讽一笑:“七公主还真是有趣。”
她多看了几眼宁俞,眼底满是讶异还有探究,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来日方长,所以刘才人又匆匆离去了。
周雪竹轻轻浅浅呷了一口茶水,冷不丁问道:“小俞,你计划这样周全,当真是梦中有人告诉你的?”
宁俞笑容僵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回话,周雪竹又道:“那位姓宋的学子,你同他是何关系?”
这……
宁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难不成要就势推在宋文桢身上去?
“小俞哪里都变了,就是有一点没变,说谎的时候眼睛飘忽不定,都不敢看我一眼。”宋文桢来捡风筝,将衣摆一角挂在了围墙上,这样大的事宁俞都没同她将,于是便有了猜测。
“男女有别。”周雪竹最终这样说了一句。
宁俞点头如捣蒜:“母妃,我明白。”
周雪竹当然不信什么做梦,她和刘才人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会梦见她有孕,所以她认定是宋文桢给宁俞出的主意。
宋文桢此时正在家中,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宋母忧心道:“难不成吹风着了凉?”
“稍后喝一碗姜汤吧。”宋文桢摆摆手。
宋文桢收拾着包袱回家,宋母自然也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传话的小太监眉飞色舞,说着昨日多么凶险。
宋母心有余悸,还说出“干脆别再入宫”的话来。
当今皇上共有十位皇子,而入太学读书的学子八百余人,除了一部分是朝中大员的儿子,更多的便是寒窗苦读,考学进去的。
外人以为今后前途似锦,而宋母却知晓其中利弊。
六皇子自小就是由宋太傅教学,已经是树大招风,宋母也不想唯一的儿子丢在宫里,和他们勾心斗角。
“文桢,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是今后在宫中,还是得小心为上。”宋母揉了揉眉心,“你自小谨言慎行,怎么这次跟着了魔一般,不就是只风筝。”
“我做了两月才做好的,眼看着就能拿回家给夕灵了。”
“夕灵也就是一时脑热,值得你以身犯险么?那可是后宫!”宋母音量越说越低,到最后都是咬着牙说的。
她最清楚宋文桢的性子,看着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模样,实际上心下有了抉择,做事比谁都要认真。
大皇子不学无术,将那风筝放飞,宋文桢心底定是不快的。
烛火映在宋文桢的半边脸上,像蒙了一层阴影似的,深邃的眼睛盯着远处一只花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母见状也没再说重话:“你那庶母这几日也不让我安生,非让我去太常少卿家中提亲。”
“哦?哪一位太常少卿?”
太常寺掌管礼乐,设立有两位少卿。
“姓张的那位,他家中只有两个女儿,还都是嫡女,黄氏什么想法我还能不知?”
宋太傅一妻一妾,当年两人怀孕月份相当,黄氏赶在宋母前一日将孩子生了下来,占了一个“长”。
现年十四岁,便想早点将姑娘相看起来,不然她一个庶出的儿子,要是在宋文桢后头娶妻,那还不被压了好几头。
只是张少卿家中嫡女,又怎会甘于嫁给一个庶子,黄氏想攀高枝的心被宋母看在眼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时宜。
宋文桢一听,也摇头:“母亲要是去提,伤了两家和气不说,只怕张少卿还会认为是父亲授意。”
“不妥,不妥。”
嫡娶嫡,庶嫁庶,这是密都心照不宣之事,张少卿好歹也是朝中四品官员,黄氏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宋母便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太学中多留意,要是哪位学子家中有适龄的庶妹,两家相看相看也是不错。”
“有理,下月我进宫,仔细留意。”
“他我倒是不急的,主要是你,要是成了婚便不用再住在太学,不如母亲也替你相看起来。”宋母犹豫半晌,才将这番她准备许久的话说出口。
黄氏不过是个引子。
宋文桢这会儿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父亲常说,学业为重。母亲勿急。”
“我就知道,你们父子都是一个德行,整日不沾家的。罢了,也不急于一时。”宋母有些气呼呼地。
宋文桢伸手捧了茶杯递给宋母,紧接着起身行礼:“天凉得很,母亲早些就寝,儿子就先走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宋文桢脚下走得飞快,小书童小跑着才能跟上给他撑伞。
所以回到住处时,宋文桢衣裳还是湿了大半。
“公子……”
“去,打盆热水来。”
他也不是第一年在太学里读书,即便是宋太傅耳语目染,多次慎重地对他说:“这宫里就是如此,今天和明天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样。”
昨日亲身体会后,他才真实地明白,前朝后宫看似隔得老远,终究是一体的,且生存还要更加艰难。
宁俞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看向被秋雨拍打的窗棂,不由在想,这位七公主还真是个妙人。
平长殿中。
“母妃,下雨了。”
“有些冷。”周雪竹揉了揉发凉的膝盖。
平长殿阴凉,位处西北方向,即便是想要晒太阳,也得找个好位置。
周雪竹从前在浣洗坊就有点怕冷的毛病,这下估计得了老寒腿。
宁俞也没说话,去侧殿把自己的被子拿了过来,放在周雪竹的榻上,插着腰说:“这两日我和母妃一起睡觉。”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这样的先例?”
宁俞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后宫规矩太多了,女儿和母亲一起睡觉都不行。
“母妃,我怕冷,咱们平长殿就这么几床寝被,还不如一起盖着暖和。”宁俞摇着周雪竹的手臂撒娇,“又没有其他婢女在这里。”
周雪竹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七公主既然愿意,那我也不推辞。”
宁俞却在心里头想,今年还真是比往常冷了许多,等到初冬下厚雪时,只怕是要穿大氅才行。
天灾人祸大都可怕,而现在她们母女可谓是双面夹击,生存不易。
“母妃,你要是不嫁给皇上,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周雪竹手下愣了愣,接着摇头:“我被卖入宫中那一刻,就没再想过嫁不嫁人,哪里有的选择。”
啧啧,万恶的权势。
宁俞不禁再次感叹。
“那小俞呢,小俞现在有的选,你今后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也没想过。”平心而论,宁俞上学那会儿就是看一部剧喜欢一个男主,后来觉得太过理想主义,沉浸在里头走不出来了。
好么,现在穿书了,也没穿成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主,顶着一个七公主的身份形同炮灰,还要时时刻刻想着保命,哪有什么想法要成亲?
周雪竹试探着说:“其实不求大富大贵,对你好便足够。”
皇上的爱有时是均匀的,总要分给其余嫔妃,周雪竹得到的也只是点零头。
而现在连零头都没有,皇上的爱短暂而又虚假。
宁俞也懂她的意思,岔开了话题:“瞧这雨要下一夜了,我得早些睡,明早起来看有没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