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快有一炷香的功夫,琴声终于停了下来,宁俞特意?理了理裙子,又?小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屋内陈设贵气,琉璃瓶摆了一对,茶具都是白莲玉瓷,地?上铺的毯子更是价值不菲。

里头已经坐了一位盘着头发?的姑娘,面前摆了两?个古琴,裙摆遮住了腿脚,要是红兰没提前和宁俞说,倒看不出是摔断了腿的人。

看样子年纪不大,却是平白有些老态。

一张脸十分?清秀,未施粉黛也能?瞧出是个美人底子,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

她听见脚步声,堪堪掀了掀眼皮子,看见宁俞,比往常多瞧了一眼,道:“何时进来的醉云楼?”

唐如的声音也十分?悦耳,清清脆脆像是铃铛。

宁俞如实?答道:“昨日?。”

“外头可还有亲人?”

“没了。”宁俞撒了个谎。

“既然没了,那便安心呆着。昨日?刚进来,今日?就来学?琴,妈妈还真是看重你。”

“姑娘过奖。”

唐如摇了摇头:“啧啧,醉云楼又?多了只狐狸精。”

宁俞懒得跟她打口水仗,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就当左耳进右耳出。

一对一教学?,金月还挺舍得下本。

唐如也没再多说,只是嘴角一直挂了一抹冷笑。

宁俞兴致缺缺,听么认真,动么敷衍,反正就是那种?可学?可不学?的态度。

唐如除了来的时候刺过一句,之后便再没有多说。

一个时辰过去,宁俞只觉得头皮发?麻,坐得浑身酸软。

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华容十分?心疼,又?不敢打断两?人,便朝红兰悄悄道:“姑娘身子弱,得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可妈妈说了,得学?够两?个时辰。”

唐如余光扫了一眼华容,没一会儿收了手,擦拭着古琴:“回吧,你没这天赋。”

宁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的意?思是让自己不用来学?了:“那我今后不来了?”

“学?不学?是妈妈说了算的,你得问?她去。”

宁俞撇了撇嘴:“谢过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她刚要抬脚往外走,唐如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耍心思的我见多了,醉云楼好进不好出,你可得想清楚了。”

宁俞仔细品味了这番话,不是威胁,倒像是忠告。

宁俞学?琴回去之后,便朝红兰问?了话:“唐姑娘是什?么出身?我瞧着她气度不凡。”

来之前,金月吩咐过,要红兰看着宁俞的动向,表面伺候实?则监视。

只是红兰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宁俞问?的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她能?答的便答了:“听说也跟您一样,是位落魄的千金小姐。一手好琴还是自小就开始学?的。”

难怪,唐如一开始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

宁俞头有些晕眩,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得睡会儿,华容在我跟前伺候着,你出去吧。”

“姑娘不用午膳?”

“睡醒再说吧,午膳是你去拿么?”

“有杂役会送来。”

宁俞想了想,道:“那你别管我了,等会儿有人送饭,让华容接下就好。”

红兰脚步踌躇,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宁俞有些恼了:“这醉云楼连只苍蝇都飞不起来,你还担心我跑么?昨夜冷了一宿,现下睡会儿还不让了?”

“是,那奴婢告退,未时一刻再来带姑娘去学?琴。”

宁俞确实?困顿,但是不确定宋文桢会不会来,所以和衣而眠,没睡多沉。

午时有人来送饭,三长两?短的扣门声响起,宁俞和华容同时睁开了眼。

华容得了眼色,点点头去开门。

一只手伸了过来,拎着一个食盒:“这是给两?位姑娘的膳食。”

华容没接,笑了一笑:“还请进来摆下菜,我家姑娘挑剔。”

“是。”

宁俞听见声音也从?床上下来,她趿拉着鞋子从?屏风后头绕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差事你也要了来。”

“咳咳……”她抿着唇,接过华容递来的茶水。

“今后一日?三餐都由我来送,午膳用过了晚膳来收。”宋文桢从?食盒里头拿出餐盘,“别人来我也不放心。”

宁俞还没说话,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净的布帛:“这是一些姜片,公主含在嘴里,嗓子会舒服些。”

宋文桢摊开手,布帛上躺着几块姜片,看切口还很新鲜,从?切再送到宁俞眼前,约莫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华容有些欣喜:“夫子有心,公主一早便开始咳嗽,兴许是昨夜受了凉。”

宋文桢将姜片交到华容手里:“不过只能?缓解片刻,最好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太辣了,我不想吃。”

“那泡泡水也是好的。”

宁俞觑了一眼他?的手,半晌才?道:“金月说我是花瓶子,要我学?琴棋书画,近来应该不会找我麻烦。”

“嗯。”宋文桢低低应了一声,“在醉云楼进出都有规矩,像我这样的杂役,一月才?能?回家一次,日?落前必须得回。”

“那寻常时候都出不去的?”

“是。”

宁俞拧着眉头,又?问?:“那些姑娘呢?能?出去么?”

宋文桢也摇头:“按常理来说,也出不去,除非是哪户人家请去弹琴唱曲儿。”

“这几日?金月心思在你身上,还是不要动别的想法。”

“我明白。”

宋文桢往外走,宁俞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轻声问?道:“夫子什?么时候伤的手?”

方才?他?摆菜,左手指上有一道伤口,皮肉都掉了一小块。

拿笔作赋的读书人,在家也有小厮伺候,何曾受过这份儿委屈,宁俞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

宋文桢没回头:“树枝刮了一下,公主不必担忧。”

宁俞哑着嗓子没说出话。

醉云楼哪有这么锋利的树枝?倒像是刀伤。

华容摆了筷,宁俞望着桌上色香味全的菜,完全食之无味。

“公主,用过膳奴婢给您泡姜片水,稍后让红兰去和妈妈说,请个大夫。”

宁俞随便往嘴里喂了几口饭,神色不定:“我不吃了,你给泡上吧。算着时辰她该来了。”

华容欲言又?止,规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点点头:“红兰那丫头,瞧着有些像华心,不过比华心还要深沉些。”

“嗯,说起来也不知道华心在宫里如何了,兴许还在恼我出宫没带她。”

“华心小孩子脾性,第二日?就忘了。公主自顾不暇,她在宫里有娘娘照看着。”

宁俞望着窗外,恨不得自己是只小鸟,扑棱着翅膀便飞出去了。

人家说人生是场修行,她倒好,修到了青楼里来。

宁俞打了会儿瞌睡,一副厌倦的样子,咳嗽也没有好转的意?思,反倒是嗓子都开始疼起来。

她也没再矫情,闷头灌了一杯华容泡的姜片水。

可情形还是不太好,宁俞头脑发?晕的时候,红兰掐着点儿来了,大门一开一合,宁俞朝外头望了一眼,看见对面屋子挂了一把?巴掌大小的锁。

红兰依旧是一幅怯怯的样子,说话都不敢抬头看宁俞一眼。

“姑娘,该去学?琴了。”

宁俞撑着脑袋,八卦地?问?了一句:“对门那姑娘如何了?”

红兰回头望了一眼,低低道:“听说妈妈让人抽了几鞭子,现在倒是老实?了不少。”

“我能?不能?去瞧瞧?”

红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姑娘那可不行,门都上了锁,谁也不许进。”

宁俞也不强求,摆了摆手:“罢了,走吧。”

唐如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宁俞咳嗽着前来,很是嫌弃地?皱着眉:“莫不是染了风寒。”

宁俞摇摇头:“不知道。”

唐如看她脸上红红的,又?时不时吸吸鼻子,语气好了一些:“待会儿让红兰去求妈妈,让她给你找个大夫吧。”

宁俞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点头:“多谢姑娘关心。”

“我只是怕你染到我身上了。”

唐如没再说话,宁俞多看了她几眼,感情还是个面冷心热的知心姐姐?

秉着试探的态度,宁俞语气十分?的镇定问?道:“听说唐姐姐当初也是醉云楼的红人……”

唐如一下就沉了脸:“闭嘴!”

宁俞吓了一跳,看来还是越了红线,所以她识趣地?没再说话。

唐如教学?还是很认真的,只是宁俞时不时打量一下屋内陈设,一会儿又?摸摸手指头,总归是不上心。

唐如也只是冷眼相?待,她教她的,宁俞不学?,后头便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红兰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红兰有点急:“姑娘,妈妈说了,三日?便要看看你学?得如何,要是过不了她的眼,定会大发?雷霆。”

“我没什?么天赋,就算要学?,没个几年几载也学?不会。”宁俞不怎么在意?,还伸了个懒腰。

这古琴琴弦用的马尾制成,捏着手指头疼。

而且宁俞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又?怎么可能?分?心学?这些玩意?儿。

唐如让红兰去给她沏壶茶,随口把?人打发?了。

她看着散漫的宁俞,突然出声道:“怎么进来的?”

“家道中落。”

“妈妈最喜欢这样的姑娘,出身又?好,还没有后顾之忧。”

宁俞见她主动提起,也来了劲:“唐姐姐也是?”

“你也配问?我的话?”

“唐姐姐不想走么。”

“走?我这双腿能?走到哪里去?”她指着长裙下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腿,厉声道。

唐如抹了抹眼睛,又?恢复常态,状似无意?道:“一松一弛,妈妈惯会掌握姑娘们的心思。你比我聪明,还是趁早跑吧。”

“可是守卫太严,我跑不了的。”宁俞突然觉得,只要自己脸皮够厚,唐如是不是会不吝赐教。

“不必试探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红兰的脚步声响起,两?人默契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