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最后宁俞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再吃不下的时候,宁茯和孔毅先行离去。
随即皇上和皇后也走?了,剩下一?群人也无?趣,都各自回了宫中。
本来宁俞是想让周雪竹来遥宁宫的,周雪竹看了一?眼宋文桢,摇头拒了。
这场不怎么有趣的宴席,最终结束得很是体面,也在宁俞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风浪安静如鸡。
最后听说?皇上到皇后的朝远宫没多久,便往陶婕妤的宫殿而去,宁俞第?二日听华心说?起?,也不过掀了眼皮子笑笑。
至少?现在看来,陶婕妤还是皇上的心头爱。
只怕皇后又要将这笔账算到宁茯头上了。
新年?第?一?日,前朝各个?大臣都要沐浴焚香之后前往宫中,拜见皇上。
宋文桢作为?大理寺主簿,也得一?同前往,所以他?起?得很早,在宁俞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已经梳洗完毕出了遥宁宫。
主殿一?屋两?床,恐怕宫中也只有宁俞这里?才是如此。
华心给她梳着头发,她斜着眼看了看那张宋文桢睡的罗汉床,突发奇想推了一?把华心的手,转头躺了下去。
果然没有自己的卧床软和,又小又短,翻个?身都费劲,不留神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掉下去。
宁俞叹了一?口气:“他?怎么睡的?”
华心嘀嘀咕咕:“读书人还就是不一?样,礼数周全,文雅有礼。”
宁俞还听不出来么,这小丫头片子拐着弯说?她心狠呢,宋文桢就这么认了,都没开口说?要换床。
“让人给他?换个?床吧,这床确实睡不踏实。”
“啊?”
宁俞以为?她没听清,又拔高音量说?了一?遍:“你?去尚寝局就说?遥宁宫换一?张床榻。”
华心指了指她睡的床榻:“这不是有么。”
“公主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是扯寝被,再给大人加一?床被子不就好了。”
华心的话太?过于理直气壮,眼睛里?还带着些纯粹,以至于宁俞竟然没有反驳的机会。
她愣神思考的时候,华心已经转头出了门,说?是要去拿寝被。
宁俞从罗汉床上翻身起?来,叨叨念了一?句:“什?么鬼。”
华容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早膳,一?碗白粥,两?个?银丝卷儿?,一?小把清炒豆芽菜,小碟腌萝卜。
宁俞早膳向来都吃得很清淡。
“华心跑那么快去哪里??公主怎么躺在罗汉床上,头发也没梳?”
华容满腹狐疑,将早膳都往桌上摆好才来拉宁俞。
“她说?要加一?床寝被,给宋文桢盖,睡我床榻。”
“什?么时候的事儿??”
宁俞吃了两?口豆芽菜:“就刚刚说?的,我看这罗汉床躺着不舒服,让华心去尚寝局换个?床榻。”
华容年?纪大些,做事也稳重一?点,她看宁俞并没有极不情愿的意思,所以想了想才开口接话:“奴婢看宋大人温润识礼,也不是不可。”
宁俞含糊不清道:“行,反正成亲这么久了,那就一?起?睡吧。”
她是不介意的,就不知道宋文桢介不介意了。
用完早膳又收拾了一?番,宁俞便出了宫门,新年?第?一?天去见见周雪竹,免得她整日惦记。
想来是新年?新气象,吩咐了宫人洒扫,门口好些太?监宫女扫着地。
宁俞径直往潇月堂去了,却是扑了个?空,说?周雪竹在刘才人的温乐堂。
她还没坐下又转身往温乐堂走?,路过冯昭仪的正殿迟疑了一?下,便听得宁霜的声音:“七妹妹怎么走?走?停停,也不进来坐坐?”
宁俞探头一?看,没见冯昭仪的身影,宁霜站在门口像是特意在等她一?样。
“我来看看母妃,六姐姐有何指教?”
宁霜就是那种半天憋不出个?屁的人,跟她母妃一?样一?样的,宁俞现在也懒得跟她打交道。
她招了招手,轻声道:“七妹妹过来,我有要事同你?说?。”
宁俞脚下没动,摇了摇头:“改日吧,我现下赶着去找母妃。”
宁霜脸色垮了一?点,不过立刻又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样子,她抬脚朝宁俞跟前走?,边走?边道:“听说?母后正张罗着给父皇纳妃。”
宁俞竖起?耳朵听,不过没说?话。
“妹妹成亲那日,就没听说?什?么事么?”
“哦,行了,别想拿我当枪使,也别跟我装那什?么姐姐妹妹的。”宁俞要走?,却被宁霜伸手拦了下来。
她探身靠近宁俞,贴着她的耳朵道:“我知道一?个?密辛,你?想不想听?”
“不想。”宁俞诚实地摇摇头。
宁霜咬了咬牙,眼看着就要破功,不过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和七妹妹有关,甚至也和你?母妃有关。”
“不想听。”
“你?和宁殊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当年?皇后将他?抱去养在身边。”
宁俞呼吸一?窒,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七妹妹不信?这可是我母妃说?的,莫说?你?,就连我也不敢信。”宁霜抚了抚肩膀上的秀发,“不过这宫里?,她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这种事也算寻常。”
冯昭仪当初是皇后身边的一?条狗,后来因为?宁柔在玉春宫被她弄得花粉过敏之后,两?人便开始狗咬狗。
她知道这点破事儿?,宁俞毫不意外。
宁霜却以为?宁俞大吃一?惊,被吓到了所以神情呆滞,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宁俞开口道:“你?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皇后作恶多端,实在是德不配位,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当一?国之母?”
“就算把她拉下来,还有淑妃排在前头呢,你?母妃就别痴心妄想。”宁俞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你?有这心思,还不如赶紧顾着自己。”
宁霜吃了个?瘪,还是年?轻气盛,转头便走?了。
宁俞想通之后也没惦记,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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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宁俞和宋文桢大眼瞪着小眼,都默不作声。
本来宋文桢是拒绝的,可宁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把罗汉床都扔到了偏殿去,他?要想睡觉就只能睡这里?。
床帐间飘散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是宁俞常用的香粉,不浓烈反而十分淡雅,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令人觉得安心。
宋文桢躺得直直地,寝被下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了小腹上,两?只眼睛盯着床顶一?动不动。
反观宁俞要自在得多,虽然她习惯了一?人睡一?张大床,突然塞一?个?人进来,莫名觉得有点挤,但是被子下的她依旧四仰八叉,占据了整张床榻三分之二的位置。
华心说?她有半夜伸手伸腿的毛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宋文桢不敢动,好半晌才道:“睡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虚掩的窗户被冷风拍得呼呼作响,灌了些冷风进来。
宋文桢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宁俞的额头,发觉有些凉,他?起?身将窗户关上,宁俞也倏地睁开眼:“看样子要下雨了。”
宋文桢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眸子,便道:“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
宁俞板着身子朝宋文桢旁边凑了凑,两?人距离不过一?掌:“哎,你?困吗?”
她发间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令人有些失神,宋文桢红着耳根:“不困。”
“夕灵和李侍郎的亲事定下来了吗?”
宁俞本来以为?回答是肯定的,没想到宋文桢拧着眉头:“还未定下,李夫人那头忽然改了口,言辞间有些推辞之意。”
还是今日见到宋太?傅,才得知的消息。
“怎么会?前几?日咱们回去,不是见到了李夫人,像是要成的意思。”宁俞瞪圆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宋文桢的脸。
“不知道,像是听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宁俞想起?黄氏,猛地道:“不会是你?那小娘暗地里?动手脚吧。”
“说?不准,要真是她,未免太?过恶毒了。”
宁俞一?下子心里?拔凉拔凉的,就像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样难受。
“其实夕灵的意思,也不大想嫁。”
“啊?为?何?”
两?人虽话语轻轻,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宋文桢有些犹豫着道:“像是不喜。”
宁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就是包办婚姻嘛,寻常人家哪管你?喜不喜的,两?方父母相看好了,就直接交换生辰八字,再寻个?良辰吉日,这桩婚事就成了。
“近日皇后那里?传出口风,说?是要给皇上选妃。”宋文桢揉了揉眉心,“我看像是要下旨纳夕灵进宫的前兆。”
宁俞看他?神色疲惫,从被窝里?伸出热乎的手,试图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宋文桢一?把捏紧她的手腕,又塞了回去:“冷得很。”
宁俞便乖乖没再动弹:“我今日去寻母妃,撞见宁霜,也听她说?起?此事。”
“总不能真的随意给夕灵指一?个?人吧!”
宋文桢摇头:“爹娘也不愿。”
“罢了,这事你?就不要担心了,还有我和姨母在,你?操心也无?用。”
他?企图安抚着宁俞的情绪,不过语气还是有些紧张。
宁俞鼓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答话。
宋文桢拿余光看她一?眼,白净的脸蛋和殷红的唇瓣,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不由?心跳都漏了一?拍。
宁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再睁开眼睛,刚好巳时,宋文桢已经不见了人影。
华容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梳洗,道:“方才宋大人在书房写字,淑妃娘娘派人来急急忙忙地寻他?,给叫走?了。”
“啊?什?么事?”宁俞有些意外。
“没说?,不过那个?小宫女还问了一?句公主,听说?您还没起?,便带着宋大人走?了。”
宁俞满腹狐疑,连早膳都没用,便准备往怡泉宫去。
刚上轿子,便听见有人喊“庆贺公主”。
宁俞探头一?看,是周雪竹身边的大宫女,她气喘吁吁地道:“公主,出事了出事了,娘娘让您赶紧去。”
宁俞眉心突突直跳,强忍住了不适的感?觉:“什?么事?慢些说?。”
“宋家嫡女宋夕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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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俞险些晕过去,她双手架在那宫女的双臂上:“你?说?的什?么胡话?怎么可能?”
宫女被她狰狞的神情吓得不轻,颤抖着道:“是真的公主,奴婢怎么敢骗人。”
“不可能不可能,在何处?”
“就在皇上的书房,皇后娘娘、大皇子、五公主、还有宋太?傅、宋夫人,好些人都在。”宫女愣愣地看了看宁俞,又补上一?句,“宋大人也在。”
宁俞腿脚一?软,倒在了华容的怀里?。
华心这时开口道:“人是真的没了,还是……”
“已经没了。”
宁俞瞬间红了眼眶,明明前几?日还见了一?面,那个?只知世间纯白的宋夕灵,从未感?受过黑暗,眼底总是亮晶晶地,甚至还让宁俞下回再带她出去逛逛。
怎么说?死就死了。
她只觉喉鼻都像灌了铅一?样,艰难道:“先上轿,先过去。”
路上宁俞从宫女的嘴里?得知,宋夕灵是用一?把匕首了结的自己性命。
只是和书里?写得不一?样的是,其中还有大皇子的插足。
宁至今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跑来朝皇上说?要纳侧妃,说?是要宋家的女儿?宋夕灵,皇上当场发了怒,大骂“逆子”,生生扔了一?只狼毫笔在宁至头上。
宁至跪着不走?,嘴里?还说?什?么皇上年?事已高,宋夕灵比宫里?的公主年?岁还要小,纳妃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的豆蔻年?华。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顺手将手边砚台也砸了下去。
闻声而来的皇后也将宁至骂得狗血淋头,皇上气得派人去传宋夕灵入宫,着手写着圣旨,要纳她为?妃。
刘永带着一?批宫中侍卫去的宋府,等于说?宋夕灵是被押着入的宫。
当她入宫的时候,淑妃和陶婕妤还有周雪竹这些宫妃都到了书房,正劝阻着皇上。
偏偏宁至不死心,火上浇油将皇上气得晕厥。
皇上醒来之后,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宁至和宋夕灵在屋内。
接下来的事便没有人知道了,一?众人站在书房门外左等右等,最后等来宁至惊恐的一?声大喊,皇后带头冲进去的时候,宋夕灵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已经瞪着眼睛咽了气。
宁俞听到这里?的时候,大脑缺氧,胸口发闷,最终还是走?了书里?的剧情,并且闹得这样难堪。
她不知道宁至为?什?么突然发疯,也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但可以肯定的是,提前触发剧情的是他?没错。
“宋太?傅和宋夫人进宫了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宁俞只觉得绝望。
那宫女也有些心神不定:“宋姑娘入宫的时候,他?们就跟着了,不过被拦在了宫门外。现下应该已经去了。”
宁俞到书房外时,外头把守着好些侍卫,屋内安静得可怕。
有小太?监冲上来,为?难道:“拜见庆贺公主。”
“让我进去。”
“皇上吩咐了……”
宁俞阻止了他?的话:“我说?,让我进去。”
这时屋内传来淑妃的声音:“小俞进来吧。”
小太?监这才长吁一?口气,替宁俞开了门。
皇上坐在案桌前,刘永站在身后给他?揉着太?阳穴,几?个?后宫嫔妃和宁柔站在旁侧,而宁至神情呆滞,衣衫上还有些许墨汁,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宁俞隐隐闻见有血腥的味道,却不见踪影。
皇上率先开了口:“都知道了?”
宁俞点点头。
“文桢在后殿,你?去瞧瞧吧。”
宁俞看了一?眼淑妃和周雪竹,两?人都朝她点头,她便搀扶着华容的手,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才敢往后殿去。
这是宫中最大的书房,皇上批改奏折,寻常处理事务的地方,后面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屏风后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宁俞和华容对视一?眼,她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逼死宋夕灵的人是皇上和宁至,而这两?个?人都与她有撇不开的关系,她没脸见宋家任何一?人。
她顿足之时,只听得宋太?傅的声音,夹杂着一?些隐忍的怒气:“公主还是不要进来了,夕灵不太?体面,怕污了您的眼。”
宁俞嗓子眼儿?像被卡住一?样,鼻尖一?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唯一?的女儿?死得这样莫名,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太?傅向来温和儒雅,现下对宁俞感?情复杂,最后还是连句重话都没有说?。
宁俞想起?书里?所写,宋家最后连宋夕灵尸体都没有要回来,她没出声又折了回去。
她径直跪在了皇上的脚下,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慎重磕了三个?响头:“父皇,夕灵的遗体如何处置?”
皇上有些犹疑,皇后站了出来,道:“此事不宜宣扬,臣妾认为?,宋夕灵的尸体不能交给宋家。”
宁俞一?瞬间想把这个?毒妇千刀万剐,原来是你?出的主意!
淑妃眼角似有泪,立刻反驳:“皇上,夕灵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她死得这样凄惨,还要将剥夺宋家将人领回去的资格么?”
“她划伤了皇上,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即便活着,也是回不去的!”皇后口脂猩红,好像有血盆大口要吃人一?样。
皇上绝对不会认下这罪过,到最后害死宋夕灵的罪就要落在宁至头上,皇后自然不会让此事发生。
毕竟只是一?个?朝臣嫡女罢了,不值当。
宁俞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她盯着皇上眼睛郑重其事道:“父皇,现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安抚宋家。”
“宋太?傅是六皇子教习太?傅,在宫中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宋夕灵已经是死不瞑目,父皇就不怕夜里?良心难安么?”
“放肆,你?敢这样对皇上说?话?”
宁俞目不斜视:“母后,便是六皇子在此,他?也不会同意您的意见。一?日为?师终生是师。”
淑妃这时也再次开口:“皇上,宋夫人已经伤心得昏厥,还是给宋家给留一?个?体面吧。”
“父皇,宋夕灵年?纪尚小,一?时冲动而已,她已经身死,你?若是同她置气,有失天子风范。”
皇后还要反驳,被皇上拦了下来:“够了,让他?们带回去,此事不要再提。”
宁俞眸子一?黯:你?倒是也心虚。
“刘永,稍后着人将她送回去,走?西门出去。”
皇上说?完之后便气喘吁吁地走?了,走?之前路过宁至,狠狠地啐了一?口,要不是太?监扶着他?,险些直接摔倒。
宁至吭都不敢吭一?声,方才宋夕灵自尽而亡的景象还在脑中挥之不去,现下哪有功夫和皇上犟嘴。
一?直“隐身”状态的宁柔,待皇上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才站了出来:“皇兄今日受了谁的挑拨?”
宁至耳根子软,平日里?就容易被人煽风点火,跟皇上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后杀气腾腾地巡视一?圈,屋子里?站着的,都是得不了好处的。
宁至唯唯诺诺,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冯昭仪。”
宁俞嗓子眼像被掐住一?般,难受的很,居然是冯昭仪。
“蠢货!真是晦气。”皇后冲上来结结实实地给宁至一?个?巴掌,宁俞冷眼看着,心里?也并不畅快。
他?不过是得了一?个?巴掌,宋夕灵却搭上了一?条性命。
皇后恨铁不成钢,打完这一?巴掌也拂袖离去,宁柔和宁至跟在她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喘。
周雪竹这才有机会上前和宁俞说?话:“文桢他?……恐怕要伤你?们情分了。”
宁俞避开不谈,只问:“宋夫人呢?”
“淑妃娘娘送去怡泉宫了,别说?她,就是我看了夕灵那样子,胸口都提不上气来。”周雪竹捧着心口脸色如蜡。
这时有一?群太?监和宫女前来,直往后殿去了,不一?会儿?宋太?傅怀里?抱着宋夕灵,在她身上盖了一?层粗白的布,牢牢裹住了身体,只能看见一?双脚。
宋太?傅眼睛红得不像样,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宁俞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句话都说?不出口。
宋文桢紧跟其后,衣襟上沾了点儿?血迹,殷红殷红的刺得人眼睛发晕。
宁俞眼神黏在他?身上,他?却刻意避开了宁俞的眼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他?愁眉不展,身形都微微佝偻着。
衣裳还是熟悉的衣裳,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只是有一?种微妙的变化,令宁俞鼻尖发酸。
淑妃朝宋太?傅道:“姐姐在我宫中,待醒了我再将她送回去。”
“有劳娘娘。”
淑妃也深知现在将宋夕灵送回去入土安葬要紧,便再没有多说?:“夕灵出棺,替我这个?姨母上一?炷香吧。”
宋太?傅点点头便大跨步往外走?。
宋文桢衣袖拂过宁俞的手,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道:“谢过。”
是在谢她方才向皇上求情。
宁俞摸着手腕间戴的那只血玉镯子,心底默默道: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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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桢那日从皇宫离去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宁俞整日心里?放心不下,头两?日还坐了马车去宋府,到了府外大门紧闭,就连一?个?小厮都没有。
两?只白灯笼迎风摇晃,宁俞抿了抿嘴又原路返回。
皇上和皇后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是宋夕灵没留神磕在了案桌角上,数位医令前来诊治,终究也是无?力回天。
这是当朝权力者的态度,宁俞知晓后也只能嘲讽一?笑,要怎么说?,说?皇上和大皇子将宋夕灵逼死的么?
而宋家更不可能跳出来“胡言乱语”。
宁俞不是第?一?次痛恨这个?万恶的权势了。
宋夕灵是在他?们回去后的第?四日出棺的,宋家一?个?人都没请,得了风声的朝臣们也不去,派一?个?小厮去传话告解关心之意,都是和宋太?傅有深交之人。
淑妃也提前朝宁俞嘱咐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就不要往宋家人跟前去了。
所以即便是出棺,宁俞也忍着并没有动静。
宁至出宫回府后也闭门不出,皇上要他?面壁思过三月,期间不许踏出大门一?步。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而怂恿宁至去求皇上下旨纳妃的始作俑者冯昭仪,当天就被皇后给收拾了一?顿。
这事还是刘才人和周雪竹同宁俞说?起?的,半夜皇后带着一?众孔武有力的太?监、宫女,当夜玉春堂灯火通明,冯昭仪受了私刑。
而这位有些疯魔的皇后,连借口都没给一?个?。
冯昭仪第?二日躺在塌上大喊大叫着说?要皇上来做主,最终一?个?个?派去的宫女,皇上全都没见。
宁霜还没有开始的亲事,也被冯昭仪的这个?操作生生扼死在了摇篮里?。
又过了几?日,宁俞日日心神不宁,最后等来的是宋太?傅要辞官回乡的消息。
华心忧心忡忡地说?起?此事,宁俞一?颗心狠狠被揪了起?来,完蛋!
“什?么时候提的?”
“就昨日。”
“皇上允了?”
“自然允了,巴不得太?傅早日离开密都。”华心提起?皇上有些气冲冲地。
“给我梳妆,我再去宋府走?一?趟。”
华心疑惑不解:“他?们都不见人,公主这会儿?跑去做什?么?”
“既然说?要辞官回乡,那势必没多少?日子了,我再不去见一?面,指不定这辈子都见不上了。”
一?炷香后,宁俞又坐上马车往宫外走?。
抵达宋府之时,好些小厮搬着箱笼,往牛车上搬。
她一?眼便看见了宋文桢的背影,正站在门口嘱咐着什?么,身形又单薄了一?些,脚下穿着麻布鞋。
有人看到她,主动请安的声音惊动了宋文桢。
他?转头一?看,恰好和宁俞四目相对,也不过愣神一?瞬,便行礼:“拜见公主。”
宁俞朝前走?了几?步,强忍住眼中泪水,咬了咬唇瓣问道:“爹爹辞官了?”
“是,本来说?等六皇子回来再辞的。”
“何时回乡?”
宁俞看着这些箱笼,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宋文桢收敛了神色,没再看宁俞:“明日吧。”
“小娘他?们呢?也回么?”
“只有我留在此处。”
明明也就十来日不见,宁俞觉得宋文桢身量又高了些,不过瘦了好多,眼睛没有神采,浑身恹恹的样子。
她忽然有点心疼。
宋太?傅和宋夫人是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而宋文桢因着和自己的婚事,无?法抽身离去,宋府到时候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宁俞很想说?:你?还有我。
但她说?不出口,她像个?刽子手,是递刀的那个?。
一?道凉风袭来,宁俞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宋文桢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给她紧了紧衣帽:“进屋吧,外头凉。”
“我想见见爹爹和母亲。”
“嗯。”
宁俞松了一?口气,可负罪感?又重了些。
入了府中不一?会儿?,便听得一?道凄厉的声音:“妾身可以走?,文庆正当少?年?,带他?回乡不公平啊老爷!”
是黄氏。
宋文桢和宁俞对视一?眼,彼此都摇了摇头。
正要避开的时候,正厅外守着的婢女先开了口:“拜见文庆公主!”
里?头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看避无?可避,宁俞硬着头皮往里?走?。
宋太?傅坐在椅子上,黄氏跪在脚边哭得撕心裂肺,正抽抽噎噎像要晕了过去。
宋文庆梗着脖子也跪在一?旁,右脸上有一?个?红红的掌印,他?咬着牙齿眼底满是戾气。
见宋文桢进来,黄氏膝行至他?的跟前,拉扯着他?的衣摆哭丧着脸:“文桢,你?都不走?,为?何文庆要走??”
宋太?傅看了一?眼宁俞,神色缓和了不少?,不过还是怒道:“你?这个?泼妇,还在此处丢人现眼,你?们母子那些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你?给我回也得回,不回便绑了尸体回去!”
宋太?傅涨红了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像是一?夜白了头,发间有好些银丝。
宁俞随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宋太?傅:“爹爹快别生气,不值当。”
宋太?傅手指都在发抖:“这个?孽子,要不是他?勾结大皇子,夕灵何至于……”
“大皇子是听了他?人谗言,与我何干?”
宁俞拧着眉头,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过好像她明白了什?么。
宋文桢没理会黄氏,一?个?移步到了宋文庆眼前,一?人站着一?人跪着,气场截然不同。
“夕灵的死,和你?有无?干系?”
这话问得十分冷静,却让宋文庆一?下子凉了脊背,他?试图让自己理直气壮一?些,便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宋文桢突然伸手掐上他?的脖子,眼底依旧毫无?波澜:“说?实话。”
莫说?他?人,宁俞都吓了一?跳。
许是力道太?大,宋文庆双手扑腾着,想要挣开宋文桢的禁锢,却毫无?还手之力。
他?脸被涨得通红,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宋文桢的表情依旧淡淡,可他?并不觉得宋文桢会放过他?。
黄氏吓得都忘了哭泣:“文桢,他?可是你?兄长,你?要背上弑兄的罪名吗?”
宋文桢没有理会,盯着宋文庆眼睛都不眨。
黄氏又用求救的眼神去看宋太?傅,他?直接视而不见。
“我说?我说?。”
宋文庆从嗓子眼儿?卡出来这么几?个?字。
宋文桢闻声松了手,脚下并没动。
宋文庆觉得自己像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他?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低着头道:“我不过是帮冯昭仪传话而已,哪里?想得到夕灵性子这样烈!”
宋太?傅腾地一?下从红木椅上起?身,抬脚便往他?的胸窝踹去:“你?这个?畜生!”
宋文桢堪堪扶住宋太?傅,道:“气大伤身,爹爹。”
“他?……狼心狗肺的东西!”宋太?傅两?行热泪涌了出来,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宋文桢朝一?旁的侍女道:“带公主去夫人房里?。”
这是宋府的家事了,和宁俞无?关,不该把她掺和进来。
侍女应声,宁俞随着她出了门还能听见身后黄氏哭哭啼啼的声音,只怕是不会善了了。
宋夫人的卧房安静得很,侍女敲了敲门:“庆和公主来见夫人。”
随即有人来开门,宁俞进屋恰好看见宋夫人要从床榻上起?身,她快走?两?步将她制止:“母亲。”
这一?喊把宋夫人的泪珠喊了出来。
她这段日子苍老了不少?,眼珠有些浑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都接受不了。
宋夕灵还是宋家唯一?的女儿?,从小就捧在手心里?,最后竟落得如此局面。
宁俞开不了口安慰。
宋夫人哽咽着道:“从前夕灵也是这样喊我的。”
“母亲,我……”
宋夫人抹了抹眼泪,又拉起?宁俞的手:“明日我和老爷要回乡,这密都今后应该是再不来了。”
“我们这一?走?,便只剩下文桢了。”
宁俞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还有一?些粗糙:“母亲放心,还有我在。”
“公主既然喊我一?声母亲,那我便仗着这个?年?纪应了。文桢这孩子有事总是放在心底,这次夕灵走?了他?一?滴泪都没掉,可我这个?做娘的知道,他?惦记着。”
宋夫人说?着又开始抹眼泪,肩膀颤抖着。宁俞轻抚她的后背,道:“我明白。”
“今后还望公主看着他?,莫要让他?做一?些出格的事来。”她这样一?说?,宁俞心里?那股不好的念想又加深了一?些。
宋夫人说?完又一?脸颓然,拍着床沿道:“我上辈子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原想着文桢入仕,却偏偏尚了公主;也不求夕灵会如何,嫁一?个?门当户对之人就好,谁成想,谁成想……”
她碎碎念叨,宁俞就安静听着。
一?盏茶的功夫,宋文桢来了,宋夫人眼睛都已经变得红肿,堪堪止住了啜泣声。
他?看了一?眼宁俞,道:“娘,要回乡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您要不去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
整日闷在屋子里?想东想西也不是个?事。
宋夫人点点头:“也好,我去瞧瞧吧。”
眼看着她起?身要换衣裳,宁俞便和宋文桢出了房门,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宋文桢先开了口:“明日送走?爹娘,我便回宫。”
“何时走??我也来送送。”
“不了,免得皇上心里?有疙瘩。”宋文桢思量片刻又道,“爹娘不会怪你?的。”
宁俞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