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桢踏着月色回来,带了一身寒气。
宁俞还未睡下,捧了书靠在床头就着烛火看书,不过倒也静不下心。
“今日怎么想?起看书了?看的是什么。”宋文桢脱下外衣,在火炉子前烤了一烤。
“酸诗罢了,随意看看。”
宁俞将书合上?,随手放到一旁的案几,拿眼?看他。
她半截身子从寝被露了出来,穿着月白色寝衣,衬得身子更加单薄。
宋文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身道:“我去梳洗。”
他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去,宁俞却出声将他唤住:“等等。”
“嗯?”
宁俞掀开寝被,随意趿拉着鞋走?到妆奁前,从里头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信封:“这是上?次我们在刑部的时候,金月写的那些朝廷密辛。”
“我今日想?了一想?,拿着这一半也是无用,不如都交给你?保管。”
宋文桢身形一顿,手指都有些僵硬,他眼?底带着情绪,就这样盯着宁俞的脸想?要看出什么来。
可宁俞一脸坦荡,像是在说明日早膳该吃些什么。
宋文桢不动,宁俞朝前走?了两?步,将东西塞在他怀里:“你?拿着吧。”
两?人距离不过两?寸,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宋文桢凝视着宁俞扑闪的睫毛,犹疑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宁俞不答反问,她不确定宋文桢会不会说实话,但她想?试试。
屋内一下子变得寂静,烛火轻轻摇晃着,宁俞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开始有些难过。
还是不愿意说么。
兴许这身份,还是将两?人的关系越推越远。
宁俞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试图笑起来:“罢了,你?不愿意我不问的。”
下一刻却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文桢喜欢用檀木香,有些人觉得像寺庙供奉的香火气息,可宁俞却觉得异常安心。
她莫名有点委屈。
只听得头顶传来声音:“我不想?将你?卷进来,再如何说,皇上?和?你?血脉相连。”
宁俞没吭声。
宋文桢又道:“宁殊的身份我也知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姨母那里探来的消息。”
“那你?……”
宁俞还未说完话,宋文桢便接过了话头:“爹爹在朝为官多年,皇上?甚至对他动了杀心。”
“夕灵惨死,爹娘一夜之间白了头,卧床咳血,放弃多年经?营的势力选择回乡,此仇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她只觉得宋文桢手下都加重了力道,捏得人生疼。
宁俞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所以?她没有立场阻止宋文桢。
她甚至在想?,要是宋文桢知晓她一路清楚剧情,却还是没有将宋夕灵救下来,会不会恨她?
宁俞嗅着熟悉的味道,喃喃道:“若有危险,万不要瞒我。”
宋文桢轻抚着她的发丝,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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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二,温乐堂四更天便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刘才人提前发作要生了。
因为本?来预计是月末,突然提前了好几日,接生的稳婆没有丁点儿准备,大半夜被宫女?喊起来,魂儿都吓去了三分。
有人去找医令,有人去寻皇上?。
还有人跑到了周雪竹这里来,毕竟她生育过孩子,现在也是和?刘才人交好的嫔妃。
周雪竹急急忙忙穿戴好衣裳,便赶去了温乐堂。
至于冯昭仪的正殿,没有一点儿动静,连个?掌灯出来询问的宫女?也没有。
刘才人大声喊叫着疼,周雪竹还没踏进温乐堂的门槛便听见了,她脚下又加快不少。
她发丝凌乱,浑身都是冷汗,稳婆让人去炖汤水,一个?劲儿地?劝说着:“娘娘,你?这会儿把力气都喊没了,等会儿生小皇子可怎么办哦!”
宫里上?了年纪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刘才人就指着生个?皇子“光宗耀祖”。
周雪竹进屋的时候,声音小了许多,她冲到床头去:“别哭,这会儿才什么时辰。”
“姐姐来了……皇上?,皇上?呢?”刘才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身后,除了一应宫女?便再没有了。
周雪竹有些迟疑,这半夜三更的,后宫除了皇后生子,还有谁能请来皇上?,刘才人这心还是大。
“这会儿才几时,皇上?明日还要上?早朝。”
刘才人眼?底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周雪竹看不过,又道:“指不定皇上?下了朝就来了,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将孩子生下来才是要紧事。”
“娘娘,医令来了!”
周雪竹忙不迭道:“快请进来。”
来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医令,兴许是太过慌张,脸上?都滚了些汗珠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位药童,却一幅还未睡醒的样子,竟是衣衫都有些不整。
周雪竹皱了眉,厉色道:“娘娘要生了,你?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要是龙胎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有命来赔?”
两?个?药童这才一下惊醒,急忙躬身行礼:“娘娘教训得是。”
医令走?到床前给刘才人诊脉,稳婆也在一旁候着,人参片人参汤都备好了,还有干净的绢布全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周雪竹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因为她生产过,才知晓女?子生产的不易,遑论?当初她还是一胎双生,记得那时肚子大得不像样,五个?月大的时候,皇后便不要她出宫门了,就怕有人看出些什么来。
生孩子便是在那鬼门关前走?一遭,马虎不得。
眼?看着宫人们整齐有序,周雪竹才放下心在屋外守着。
有宫女?问道:“娘娘,要不要去通知皇上??”
“刘才人的宫人不是去过了?要么去通知一下皇后吧。”
毕竟是后宫之主,暗里说这样的事不该瞒着。
虽说皇后现在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才人起身,可该有的礼数得有,传达到朝远宫后,便不是她们失礼了。
冯昭仪已经?和?皇后在明面上?撕破了脸皮,估计也不会管这种?破事。
有宫女?应声去了,周雪竹揣手站在檐下,语菊给她披上?大氅,默默站在身后道:“天都还未亮,刘才人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发作,要不然娘娘回宫歇会儿再过来。”
她伺候周雪竹这么些日子,也知道她是个?良善之人,若是别的妃嫔,谁会四更天地?起身跑来看人家生产。
天青白日里来走?一遭都算是赏脸。
周雪竹摇摇头:“不了,她在宫里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头一胎生孩子,谁还没个?怕头。”
皇上?不会来,皇后也不会来,要是她再走?了,刘才人还不吓破了胆。
语菊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谁知道呢,我觉得都好。”
“奴婢觉得还是公主好,像七公主那样的就很好。”
周雪竹转头看了一眼?语菊,将声音放低道:“按现下的形势看,还真是公主好。”
六皇子日渐成长?,皇上?庸碌好色,这龙椅又还能坐几日?
生个?公主将来嫁了驸马,今后吃穿不愁,平坦度日是最?好的安排。
若是个?小皇子,只怕以?刘才人的心性,后宫还指不定会不会平稳。
周雪竹还是挺了解刘才人的,当初便是前后脚被纳的妃,她身世比自己不知道好了多少去,虽说爹爹官职低了些,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早前刘才人都不屑和?周雪竹来往的,也可以?说这后宫就没几个?人愿意和?她来往,宫女?出身受众人唾弃。
周雪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好几个?当年拿鼻孔看人的妃嫔,以?为自己能受皇上?永久的宠爱,而现在连人影儿都没了。
这样看来,自己带着宁俞躲进平长?殿,从另一方面来说,兴许还是个?好决定。
语菊看她恍惚,伸手戳了戳她的脊背,轻声道:“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周雪竹这才回神?,而淑妃都快走?到了跟前。
两?个?宫女?在前头掌灯,淑妃穿着橘色宫装,带着一应宫人前来。
周雪竹给她行礼,她抬手:“你?倒是来得早。”
她又往后看了一眼?,问:“冯昭仪还睡着?”
“是,没有动静,已经?着人去说过了。”周雪竹微微晃着头。
刘才人喊叫的声音小了些,医令带着药童从屋子里出来,朝淑妃点点头道:“暂且安好。”
“有劳。”
医令被宫女?带着往偏殿去了,等会儿要是稳婆拿不定主意,再寻他。
淑妃拉了一把周雪竹:“天快亮了,咱们也找个?地?儿去坐坐吧,一时半会儿的也生不出来。”
相对于周雪竹的紧张,淑妃倒轻松许多。
两?人并?坐在一起,有宫女?端上?热茶来,又给燃了炭火,原本?冰冰凉的屋子这才渐渐暖和?起来。
周雪竹搓了搓手:“娘娘该晚些来的,倒也不急。”
“没个?主事的怎么能行,那些宫人惯会看菜下碟,怎么说宫里也好些年没喜事了。”淑妃也揉了揉手心。
周雪竹看她神?情有些感慨,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记得娘娘也有过身孕?”
淑妃眯了眯眼?:“你?还记得这事,都多少年前了。”
“臣妾自然是记得的。”周雪竹点了点头。
“不提也罢,你?就忘了吧。”
屋内一阵寂静,眼?看天边朝阳缓缓升起,天快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