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距离皇宫城墙不?足五里地的一处宅子,以宋文桢为首的三十七位朝廷大员站在后院,有文有武,个个都是有头有脸之人。
其中有宋太傅的好友中书令,也有朝中正年轻当红的探花郎。
一些对宋太傅一事徒生兔死狐悲之情,一些便是不愿在皇上?如?此昏庸的朝廷之下做事。
站在宋文桢旁侧的是一位看起来瘦弱的公子,满身的书生气,眉宇间隐隐有一种壮志未酬之感。
这是太史令的嫡次子赵瑾元,早前在太学便和宋文桢交好,而这段日子宋文桢与他常凑在一起议事。
他望了一眼天上?被遮蔽的月亮,朝宋文桢一揖:“文桢兄,时辰到了。”
“且等一等。”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锦衣,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平静,冰冷的眸子里也没有一丝别的情绪。
说话间便有一个侍卫扛了一个麻袋前来,里头有人不停地蠕动着,中书令在此官职最高,率先开了口:“文桢,这是何人?”
宋文桢抬了抬下巴,侍卫闻言将麻袋打开,是一个被绑了手脚还被捂了嘴的人。
大皇子宁至。
他身上还穿着寝衣,被风一吹瑟瑟发抖,他第一眼看见宋文桢的时候,对上那双嗜血的眼睛,不?由得又蜷缩起来。
而再往后看,那样一群眼熟的朝臣,更是让他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眼。
宋文桢上前将宁至嘴里的棉布扯出来,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中书令是个四旬已过?的老臣,见此也并没有投去怜悯的目光,而是转了眼不再去看。
宁至咽了咽口水,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他颤抖着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宋夕灵又不是死在我手里,你该去找的人是父皇!”
宋文桢冷笑一声,没说话。
“那你绑我来做什么?宋文桢!我可是当朝大皇子,你自己掂量掂量,为了你那个死去的妹子,值得么?”
宁至慌乱得要命。
赵瑾元在一旁笑出了声,将手中折扇合在了一起,重?重?敲了敲宁至的头:“呵,大皇子您还是少说几句吧,言多必失。”
他与张清衣互相定了终身,而张清衣当初在宗阳学好好当着夫子,被宁柔扣了个帽子让她回了家去。
这笔账赵瑾元还记着。
宁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宋文桢、赵瑾元!你们这是造反,要诛九族的!”
赵瑾元不?置可否:“我们可不是造反,皇上?昏庸无度,雪灾死了大把百姓,又在宫中逼死太傅嫡女,这皇位他如?何?坐得稳?”
宁至横眉瞪目:“你们名不?成言不?顺,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宋文桢傲然睥睨,缓声道:“大皇子这话,还是留着给自己说吧。”
有两个侍卫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将宁至搀扶着,又用棉布把嘴塞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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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俞静坐着听那一道道的喊声,周雪竹颦着眉头手下攥了裙摆都皱了。
屋内呼吸的气息都急促了一些。
遥宁宫离着皇上?下榻之处较远,宁俞猜测擒贼先擒王,宋文桢一众人应该会直接冲着他去。
刘充媛更是缩在椅子上?不?敢动弹一下,她爹被迫造反,她现在已经和宁俞捆绑在了一起,要是事成还能保条命,若是不成……
她不敢再想。
华心本来在外头望风,这会儿哒哒哒往屋里跑:“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慢点说。”
“皇后气势汹汹地带着好些人,奴婢透过门缝看她头上?发簪都是歪的,门口守着的那些带刀侍卫不让他们进。”
周雪竹和刘充媛紧张地看着宁俞,宁俞示意她们不?要慌张,自己理了理衣裳往外去。
遥宁宫宫门禁闭着,可门外亮堂堂的火把刺眼,还有刀剑摩擦着鞘筒的声音,像是其中有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一触即发。
宁俞站定后,道:“母妃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皇后在门外听此脸都扭曲成了一团,她眼中似在冒火:“宁俞你这个贱种!给本宫滚出来。”
宁俞不?紧不慢,也未被她的话所激怒,平静道:“母后,你当我是傻子么?”
“宋文桢犯上作乱,竟是已经到了太秉殿,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以为自己能摘出去不?成?”
宁俞心头一震,还真快啊。
要是没有这道门,她毫不?怀疑皇后的眼神会把自己撕碎。
“母后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父皇身边。”
皇后咬着一口银牙,怒道:“便是我要死,也得拉你先垫背。”
她稍稍抬手,两边已然开始交锋,刀剑摩擦的声音令人耳朵生疼。
华容拽了拽愣着的宁俞:“公主,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宁俞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嘴唇,刺激自己清醒过?来,她摇摇头:“我要去找宋文桢,给我换衣裳。”
遥宁宫有一处隐蔽的后门,被树木枝丫和一些藤蔓所掩盖住,若不是特意去寻,是找不见的。
还是成亲之后宁茯朝宁俞提起来,这道门是她十岁那年让太监做的,自她出宫建府之后,便一直荒废着。
宁俞和华心穿着小太监的衣裳,费尽了力气才打开这道许久未动过的小门。
华心机灵些,便将她带在身边,而华容更加沉稳,便留在遥宁宫照看周雪竹和刘充媛,若是有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今夜宫内大乱,打了个措手不?及,胆小的妃嫔躲在宫中哪里也不?敢去。
不?过?皇上?这样的君主,也难怪没有得到一丁点儿消息。
宁俞和华心没带灯笼,一人手里捏了一颗夜明珠,这还是嫁妆里的东西。
天上月亮隐在了乌云之后,没什么光亮,宁俞和华心互相携持着才不?至于看不?清路。
幸好皇后带着人聚集在遥宁宫前,宁俞一路走来竟也算安静,只是泥土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还是暴露了前不?久的糟乱。
她算了算,皇宫内北衙禁军是皇上?的亲信,不?过?人数不多,皇上?应当会和书里写的一样,带着陶婕妤弃宫落荒而逃。
宁俞顺着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得额间都冒了汗珠,才隐约看见远处有光亮。
华心也大口喘着气:“公主,这可真吓人。”
“行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别被人捉了才是。”
循着亮光往近处去,两人猫着腰躲在矮木丛里,还未靠近太秉殿,便见外头围了两圈的禁军,个个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剑。
华心咽了咽口水:“这恐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宁俞想了想,直接站起身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那些禁军有所警觉,当即便往此处而来。
她眸子亮亮的,面对几个拔刀出鞘之人也丝毫不惧,冷静道:“我是庆和公主,来寻宋文桢。”
不?一会儿,宁俞和宋文桢四目相对,他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股累到极致的感觉,不?过?眼睛深邃犀利,奕奕有神。
宁俞还未开口,他便皱眉道:“为何不?在遥宁宫呆着。”
“宁殊要回来了,若是所言非虚,今晚就到。”
一旁的赵瑾元疑道:“公主怎么知道?按理来说六皇子今夜绝不?可能回密都来。”
“我今日出宫之时,在公主府驸马说的。”
宋文桢脸色变得冷凝,宁殊若是赶回来,今日便十分棘手。
“你是来阻止我的?”
他缓缓问出这话,宁俞忽地一窒,她自己也不?知道。
赵瑾元刚要说话活跃一下气氛,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报,皇上?已经逃离皇宫。”
要说宋文桢最恨的,当然就是皇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来人衣领:“怎么会跑了?”
还没等到回答,他又道:“派人去找,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宁俞却冷汗知直冒,书里写皇上?带着陶婕妤跑了之后,淑妃便自刎于怡泉宫。
也不?知道是为了宋文桢考虑,还真是心灰意冷。
她一把捏住宋文桢的手臂:“我去姨母宫中看看。”
宁俞走了之后,赵瑾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愣神许久,冷不丁道:“六皇子生母周才人,要不?先将她绑了?”
宋文桢眯了眯眼:“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笑了。”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笑话,宋文桢给了个台阶,赵瑾元却并未顺梯往下爬,而是郑重?其事道:“我们这是谋反,心软之人如何?担得起大任。”
“还是说,你真的对这位公主情深义重?,连绑了周才人来要挟六皇子都不肯。大皇子能绑,她一个小小的后宫嫔妃为何不?能?”
宋文桢沉默不?语,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瑾元嘲讽一笑:“妇人之仁!”
他转身要走,宋文桢将他喊住:“皇上?大势已去,宁殊只有三千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活,刀都要架脖子上?了才喊疼么?”
赵瑾元盯着宋文桢的脸,像是要盯出个花儿来,见他不?语,又补上一句:“我原本以为宋家人回乡后,你便没了软肋,可以肆无忌惮地拼上这条命,没成想半路跑出个庆和公主。”
“够了,不?必再说。”
宋文桢将他打断,两人眼底都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