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镇集市上。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那个卖花的婆子神秘兮兮:“宋家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昨日还在我这儿买了好些花回?去。”

“哪个宋家?”

“哎呦,就是前阵子举家从?密都回?来那个宋家,那大老爷看着饱读诗书的样子,正在私塾里头当夫子,我小儿子见过几?回?。”

卖菜的妇人闻言也接话道:“对对对,我也瞧见了,听说是宋夫子的儿媳?那模样俊俏的,伸手掐把脸蛋儿都能出水。”

“是儿媳?他宋家那儿子不就是个二流子,我这老婆子还想拐回?家做媳妇儿呢,看着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说亲了!”

她一脸气愤,颇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妇人仰着脸大笑:“就你!你家哪个儿子配得上人家?人家是二儿子的儿媳妇!”

卖花的婆子有些恼火:“宋夫子一表人才没得说,他们?家大儿子我可是见过几?次的,像个什?么人物?我还就不信了,大儿子这样不务正业,二儿子还能是个什?么模样。”

妇人理了理今早刚从?土里摘的菜,啐道:“癞□□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宋夫子那儿子我瞧着也是玉树临风,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来阻拦?”

那婆子不乐意了:“嘿,就框我老婆子,我可不信。”

两人正说完话,谁也不服谁,一旁有人开口道:“哎,你们?瞧,那姑娘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

她们?一同抬眼看去,明明集市上好些人,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地,偏偏一眼就能看见鹤立鸡群的两人。

男子身长玉立、眼底清澈,脸上带了笑意,侧头盯着那姑娘,衣着并不繁杂,却掩盖不了卓尔不群的姿态。

姑娘玉面朱唇,身上穿着轻薄的橘色轻衫,手里拿着一串糖人,像个小兔子一样呱唧呱唧吃着。

两人路过之处,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人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同望了过去。

老婆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嘴里道:“嚯!这就是宋家的二儿子?”

“那可不,我都说了,人家才子佳人的,哪里轮得到我们?。”

“咱们?歧镇这是来了两个神仙啊!”

宁俞觉得这歧镇是个好地方,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时不时还能出镇子在大道上快意跑马。

早前说的上山摘果子,下水摸鱼,宋文桢都一一带她去了,虽然果子酸不溜丢,险些倒了牙,还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小鱼,没什?么肉,但是光这么打发时辰,也不算白活了。

宁俞眼尖,看见卖花的婆子,兴奋道:“家里那些栀子花,就是昨日我带着华心出来逛街,在那个老婆婆手里买的。”

宋文桢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笑道:“你喜欢再买一点?”

宁俞摇头:“不买了,够了够了。”

“那今日想做些什?么?”

宁俞歪着脑袋想了想,将最后一口糖人塞在嘴里:“狩猎去,如何?”

她说得一本正经,宋文桢没忍住笑出声:“歧镇又不是密都,哪里有狩猎的地方。”

“我们?去抓野兔还有野鸡,晚上加餐!”

半个时辰后,宋文桢明白了宁俞说的狩猎,原来就是徒手抓……

歧镇镇外有一座荒山,里头树木枝繁叶茂,进来之后便是白日里也没什?么光亮,猛兽倒没有,小动物满地跑。

宁俞自己的衣裙不方便,所以换了一身宋文桢的常服,月白色的,像个娇俏的小公子。

宽松的衣服套在身上,虽说不大合身,却面如冠玉,别有一番姿态。

一进树林,宁俞便要几?人慢些走路,也不能大声说话,不然要是把小动物吓跑了,再想找可就难了。

华容和华心扶额叹气,这公主自从?来了歧镇之后,行事越发不羁,再看看宋大人,他也不管,一个劲儿的成全,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架势。

宁俞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她踮着脚尖走路,还感?叹了一句这树林里真凉快。

宋文桢也附和道:“这里林木密集,昨夜下了雨,湿气还未散去,太阳又难以照进来。”

正说着,宁俞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险些一个趔趄,还好宋文桢眼疾手快搂住了她的腰,这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嘻嘻嘻。”宁俞憨笑着,“这泥土还不太干,脚滑了一下。”

宋文桢佯装恼怒看她一下,手下却紧紧攥着宁俞的手腕:“别一个人走前头。”

他说着又指了华心:“你去给你公主开路。”

华心曾经练过剑跳过舞,步伐轻盈许多。

她撇撇嘴,朝华容小声牢骚道:“瞧瞧,这有夫君的人就是不一样。”

宁俞听她打趣自己,懒懒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也找一个去。”

“诶,我没本事。改明儿公主给我物色一个,也省得我整日在你面前烦你。”华心快走两步,朝宁俞做了个鬼脸。

宁俞也不恼,笑得扶腰走。

还没等?她笑完,华心瞪直了眼睛,伸手放在嘴边:“嘘。”

“公主快看,那是什?么?”她指着十二点钟的方向,宁俞顺着望过去,是只毛光水滑的野鸡。

“嘿,今晚吃烤鸡。”宁俞兴致勃勃,将宋文桢的手松开之后,一步步走过去,在离那只野鸡不远的时候,生扑了过去,直接将野鸡抱在了怀里。

华心拍着手:“好,公主身手矫健!”

宋文桢看她整个人趴在地上,衣裳也沾染了泥土,宠溺地摇摇头:“你急什?么。”

“我不想吃烤鸡了,这野鸡用?来做叫花鸡,在柴火堆里煨着,肯定?香得掉牙。”

“好好,都依你。”宋文桢环住宁俞的手臂,将她半抱了起来。

“回?家吧,改日再来。”

宁俞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衣裳,点头:“好。”

夏日热得让人困顿,林间舒适又惬意,宁俞和宋文桢慢悠悠在前头走着,华心怀里抱着那只扑腾的野鸡,一下手里没捏紧,野鸡居然飞了出去。

“诶,飞了飞了。”华心提着裙子去追,刚跑出去没几?步就一下摔到了高高的草里去。

宁俞吓了一跳:“不会?是泥沼吧!”

往前快跑两步,放下了心,还好,不是什?么泥沼。

就是……就是身下压了个人。

准确的说还是个姑娘。

那姑娘衣着矜贵,看样子不是商贾小姐就是乡绅家的姑娘,脸生得圆乎乎的,手也胖乎乎地正扯着华心的脚脖子不放。

宁俞一头雾水,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位姑娘,你孤身一人在此处做什?么?这是我家丫头,你先放手我拉你起来。”

那姑娘眨巴眨巴着眼睛,手缓缓松开之后,迅速扯住宁俞的衣袖不放,嘴里说着:“你,来送本小姐回?家去!”

宋文桢听声音是个姑娘,又看华心全乎的起了身,便没再往前走,而是示意华容上前。

华容皱眉,公主在宫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人,这姑娘口气还不小。

她笑着不动声色将宁俞推开,接过那姑娘的手:“来,奴婢扶你起来。”

“不要你,我要那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拉我。”

白白胖胖的手指指着宁俞,宁俞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穿的是宋文桢的衣服,傻傻地往后看了一眼,还嘀咕道:“哪里有什?么眉清目秀的公子。”

“装什?么装,就是你!”

宁俞回?过神来,指着自己鼻子:“我?”

“对,就是你。过来扶本小姐起身。”

宋文桢听这趾高气扬的语气,没忍住直接走过来拉了一把宁俞,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去,才道:“走了,回?家。”

宁俞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姑娘,她中气十足喊道:“公子,我是镇长的女儿,我叫张园园!”

-

宁俞回?家之后,野鸡刷了油用?荷叶包起来,放在土里烤着,香气四溢,飘出了几?条街去。

宋太傅和宋夫人由?着他们?闹腾,两人坐在屋子里写字吃茶,也算惬意。

宁俞和宋文桢蹲在叫花鸡旁边,眼看着天色渐暗,她抿了抿嘴:“想吃凉凉的葡萄。”

“那我去给你拿,井水里还有一些。”

宋文桢说着起身,宁俞点点头。

有随从?屁颠颠凑上来:“公子,方才镇长家送了些东西来,说是给咱们?府上二公子的。”

可不就是眼前这位么。

说完他欲言又止,斜着眼去瞧宋文桢。

“嗯?镇长家。”

“镇长家那位嚣张的小姐,特意嘱咐了是给二公子的。”

随从?不明所以,不过心里已?经开始鄙夷,家中有娇妻,他敢说这歧镇没有更为美貌的姑娘了,怎么这二公子还要在外头沾花惹草?

谁不知道镇长家就一位小姐,整日吃喝玩乐,恨嫁得很。

宋文桢点点头:“先收下吧。”

随从?摇头叹息。

第二日宁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华心给她梳洗的时候,便道:“昨日我们?撞见的那个姑娘上门来了,大人说不要扰你,他先去接见了。”

“啊?那个张什?么的?”

“张园园,对,就是她。”

宁俞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问?道:“她来干嘛?”

“她把你认成了宋家的二公子,说来寻你出去玩耍。”

“噗嗤!”宁俞没忍住笑出了声,“看样子眼力见儿不太好。”

“那公主要不要去见见?”

“去呗,看看她要做什?么。”

-

宁俞到厅堂的时候,宋文桢和张园园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人各管各也没说话,两看相厌的样子。

张园园脸上气鼓鼓的,看到宁俞那一刻差点儿掉了眼珠子:“你你你……”

“我?我怎么了?”

“你是谁?”

宁俞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圆领衣衫,下着淡紫色水烟长裙,唇不点而朱,睫毛扑闪扑闪地,一脸疑惑:“你不是在找我?”

“不是,你是个姑娘,我找的是位小公子!”

张园园说着已?经起身,十分气愤的样子:“你们?宋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先是找了个人来吓唬我,然后拿个姑娘来敷衍我!”

“吓唬”?

宁俞听到这个词儿,侧头看了一眼宋文桢,差点儿没嗤笑出声,宋文桢递来一个幽怨的眼神,摇了摇头就站起身来:“多带几?个家丁出府。”

宁俞笑盈盈地:“好,知道了。”

华心在一旁看着,宋大人怎么知道公主要出府的?奇怪。

宁俞施施然坐下,朝张园园道:“这里没什?么公子,只有我这个姑娘。”

“那我昨日见到的是谁?”

“是我,还有方才离去那位。”

张园园眼睛一瞪:“你们?府中二公子是谁?”

“刚刚吓唬你那个!”宁俞挑了挑眉,脸上些许揶揄。

“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宁俞,我是府上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宁俞甜甜一笑,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角。

张园园脸色一青,在心里骂了三千遍她家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昨天神秘兮兮地跟她说,宋家从?密都回?来了一个二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街上好些女子都芳心暗许。

让张园园抓紧机会?,别被人拐了。

昨日更是让人把行踪透漏给自己,她看到那片林子的时候,险些没晕过去。

好嘛,感?情她昨日白演了一场戏,二公子没看上,看上了人家的媳妇?

“我……”张园园挺直了背,“我不管,你今日得陪我去看戏。”

歧镇不大,镇长就是最大的官,虽然说在朝廷上并没有挂职,也就是个地方官儿罢了,不过在镇上还算小有名望。

宁俞抖了抖衣袖:“好。”

张园园别扭得很,两人坐在马车上她凑近了宁俞道:“你真是姑娘?”

“我听人家说,好些府上也养男子。”

华心憋着笑意:“咱们?小姐自然是姑娘,你傻了不成,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看的公子?”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才傻!”

华心不怕,仰着头道:“我知道你是谁,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张园园木讷地摇头:“我不知道呀。”

宁俞瞥了一眼华心,这个在宫里受捉弄的人,来了歧镇还捉弄起别人来。

“我们?去哪里看戏?”

张园园这才笑起来,憨憨地:“我们?去最大的戏园子看戏,我都包场了!”

宁俞皱眉,这镇长家的女儿还真是……

“包场做什?么,看戏人多才更热闹。”

张园园一下子瘪了嘴:“我要知道你是个姑娘,我能干这种?事儿吗?”

又嘟囔了一句:“回?去还得挨爹的骂。”

张园园现在恨不得抓着她哥来打一顿,什?么消息都套到了,独独没说人家有妻。

宁俞没接话。

两人并排坐在戏园子的时候,宁俞捧着蜜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着,张园园是个小话痨,比华心话还多那种?。

直说得宁俞闭眼睛,恨不得就地睡过去。

明明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声音响个不停。

与此同时,她也掌握了好几?条重?要信息,比如说镇长家一儿一女,她这个女儿自小就被宝贝着的。

最重?要的就是,镇长想升官儿,一直愁着没有门路。

密都又发生变数,反贼进宫,老皇帝逃离皇宫,最后摔落悬崖。

新皇帝年纪小,整顿前朝后宫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放到这偏远的歧镇来。

宁俞刚要问?话,张园园又说了:“我哥说密都要来一位大人,到时候巴结巴结,指不定?咱爹的升官之路就有苗头了。”

“噗!”没忍住笑出声的是华心。

宁俞装作不知:“什?么大人啊。”

“不知道,反正我哥说是很大很大的官儿。”

宁俞抿着嘴笑,除了宋文桢还有谁,感?情镇长家早就得了消息,赶着上来巴结,唯独瞒住了这个憨头憨脑的张园园。

-

与此同时,又有一拨人登门入了宋府。

和张园园的随意不同,二十位壮丁抬着十个箱笼,箱笼重?重?的,压着肩膀直不起身。箱笼全都放进了耳房里,仆从?落了重?锁。

领头穿着华服的两人,一老一少,长相有几?分相似。

宋文桢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上门,正坐厅堂中候着。

年轻些的男子率先行礼:“宋大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

“嗯,有劳两位。”

年长些的摆摆手:“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良远随时都有空闲。”

宋文桢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指了一旁的椅子:“坐。”

父子二人依次坐下,显然都有些局促。

有仆从?上了两盏茶,宋文桢才道:“这些日子还要麻烦小姐。”

张良远笑呵呵地:“不麻烦,不麻烦。为大人做事,也是圆圆的福气。”

在宋文桢还没出宫时,就吩咐了手下人先行一步,一是为了通知宋家他要带着宁俞前来,二便是让人去寻镇长,借势早早布置一番。

宁俞十四岁的生辰快到了,眼看着也没有要回?密都的意思,索性?就在歧镇热闹地办一次。

其?实也打探过她的口风,不过宁俞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还记得她头也未抬,只说:“一个生辰罢了,到时候早晨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就好。”

也是两人成亲后宁俞的第一个生辰,宋文桢思来想去不能就这样算了。

歧镇是宋家的祖籍,有好些远亲近邻,正好趁着给宁俞办席将她郑重?介绍给众人。

宁俞本来就聪慧,宋文桢要做些什?么想要瞒过她的眼睛不容易,所以张良远自荐了自家妹子,说是还能带着公主四处游玩。

宋文桢便应了。

不过张园园有些傻里傻气,要是向她和盘托出,早晚得说漏嘴,所以张良远换了说法,让她去接近宋家的二公子。

昨日也算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

他今日便撺掇着张园园来宋府把宁俞接走,他们?父子才好光明正大的登门送礼。

箱笼里是一些布置宋府要用?的东西。

宋文桢摩挲着茶杯,道:“前阵子找的绣娘还有几?日到歧镇?”

张毅摸了摸胡子,道:“她们?五日前乘船过来,估摸着明日午后能到。”

“那明日好生接待,后日便开始上工。”

张毅抱拳应下:“是,大人。”

都是从?苏州来的绣娘,共有十位,专门请来为了缝制宁俞的衣裙。

这些东西都是张毅和张良远父子在筹备,最终宋文桢过目后再定?下。

宁俞耳目聪明,张园园又娇憨、单纯,整日缠着她再合适不过,还不会?引起宁俞的怀疑。

谈完后,宋文桢便端了茶送人,两人走到门前,他冷不丁来了一句:“歧镇缺个县令。”

张毅急忙转身:“谢过大人。”

“去吧。”

出了宋府大门,张良远长吁一口气,拿袖口擦了擦额间的汗滴:“爹,这宋大人虽说话语间大都和善,可儿子愣是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

张毅一甩袖子:“别说是你,你老子我也算见了些大人物,这宋大人年纪轻轻,坐那儿我连眼睛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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