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怔愣住,前世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涌入脑海。

柔嘉公主妒她害她,一杯毒酒结果她的性命。而她那个冷如冰霜的夫君瞒她欺她,是公主狼狈为奸的同党。

“橘绿,你扶我起来照照镜子。”

橘绿小心搀扶着她坐到菱花镜前,大约是风寒多日的缘故,镜中的美貌少女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病恹恹的好似雨打梨花,露欺海棠,叫人不免心怜。

人道“年少如窃”,她经历一世又回到十五六岁,这几年不正是从老天那里偷来的?寸金难买寸光阴,她恍若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守财奴似的计较着。

思及此,她开口问橘绿:“我与萧大人,是否尚有婚约在?”

橘绿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轻笑:“那是当然!小姐明年就要嫁到首辅大人府上去了,到那边有了新丫鬟可不许忘了我。”

阮笙也笑了,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会有新丫鬟?”

她当然不会有新丫鬟。

因为她此世,再也不会嫁到萧玉京府上。

她要退婚。

她脑海中迅速浮现了一个想法:萧家门庭煊赫更在定国公府之上,这门婚事还是由皇帝亲赐的,她若贸然退婚,必然会给定国公府招来不小的麻烦。

那就假借他人之手——萧玉京风流倜傥,名动京城,倾心于他的闺阁少女不计其数。她本就名声不佳,若是有意叫人拿捏住把柄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被退掉婚约指日可待。

阮笙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身殒的。被退婚面上是不好看,可再难堪,也没有保住小命重要。

她一时思绪泛滥,被橘绿一声惊呼唤回:“糟了!方才二夫人打发我来看小姐,我忘记去回话了!”

二夫人是阮笙的娘亲去世之后,定国公阮政宁所娶的续弦。定国公思念亡妻,二夫人便一直没有被扶成正妻。她这位小娘面上虽通情达理,暗地里却给阮笙使了不少绊子。

前世她靠着一张酷似自己亲娘的脸,有什么事朝自己爹爹撒娇卖乖就能轻松解决,向来不屑于直面险恶人心。即便有几次发现了这位二夫人的为人,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阮笙经历这次还魂重生,想明白了许多道理。

人皆道她是个祸水,这条路绝非她想走——可既然已被架在火上,上去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怨毒如剑妒意似刀,她偏要在这风刀霜剑中好好活下去。

阮笙对橘绿轻声道:“有我在,二夫人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帮我梳妆打扮,咱们一块儿去二夫人房里请安。”

橘绿听向来不问俗事的小姐要为她撑腰,喜不自胜,按阮笙一贯的习惯将她乌黑的秀发绾成了双刀髻,插了金丝攒珠簪,又仔细地给她涂了上好的水粉胭脂。

这一通打扮完,橘绿看着她的眼神都痴了,不由得出言调笑:“小姐,我要是萧大人,明日就把你娶回府上。”

阮笙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吓得她吐了吐舌头。

两人出了房门,走了没有多久便到了二夫人房门外。

阮笙刚欲敲门,便听见二夫人又细细碎碎地同自己女儿说着些捻酸刻薄的话,橘绿尴尬地看了她家小姐一眼,阮笙笑了笑,朗声道:

“笙儿给二夫人请安。”

说罢,推开门便看到二夫人房里还有个粉色襦裙,满头珠翠的姑娘在喝着茶,是她的庶妹阮瑟。

阮笙如今瞧见她母女二人,心中突然想到一事——前世她没把这位怯懦柔弱的庶妹看在眼里,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却是头一个撺掇着自己快些嫁去萧府的那位。

她前一世被自己浓烈的爱意冲昏了头,对她这位庶妹只有感激之情。阮瑟嘴上说着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考虑,可实际揣了什么心思,倒也不难猜出。

“前几日不甚受了些风寒,病倒了好一阵才醒,便拉着橘绿多说了几句话,一时忘记让她回禀。”

阮瑟瞧自己的嫡女姐姐今日光彩照人,神清气爽,全然没有前几日大夫看诊时说的那么严重。一时间心中泛酸,对她病重的窃喜心思荡然无存。

“姐姐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别怪妹妹多嘴。明年姐姐就要嫁去首辅府中了,若是调养不好身体,未来如何留住萧大人的心呢?”

阮笙进了暖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听阮瑟又说起“关切”之言,她眼皮也没抬地勾唇笑了笑。

又来了。这一套说辞她都听腻了,左不过是劝她早日嫁过去,必要时使些非常手段,早点儿勾住未来夫君的心。经过前世那一遭,现如今谁劝她,谁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阮笙心里觉得好笑,只道自己前世没将这位庶妹放在眼里,今日一听竟然句句都是糖里裹着刀子。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妹妹既然如此看重我们定国公府同萧家的联姻,不如跟父亲讲了,自己嫁过去可好?”

阮瑟听这话愣了一下,以前自己每次口不对心地劝她,这位长姐不说十分受用,却也是面露喜色,怎么今日噎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二夫人见阮瑟面色尴尬地愣着,只好笑了笑出来打圆场:“笙儿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瑟儿也是关心你,一时着急失言了。”

她又拿出两张请柬道:“你来得正好,过几日便是镇南王世子的寿辰,镇南王妃打发下人送来了两张请帖,请你和瑟儿到王府中赴宴。”

镇南王世子刘楚同阮笙素来交好,二人自小便玩在一处,刘楚这两年在朝中谋了个职位,平日里聚会行宴更是多了起来,前世为了偶遇萧玉京,她也乐得去凑这个热闹。

阮瑟知道他二人关系亲近,心念一动:“姐姐,人尽皆知你与世子交好,可也不要与世子走得太近,免得让旁人觉得是我们定国公府瞧不起萧大人......”

她自以为很了解阮笙的怪脾气,这个姐姐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宠着,什么事越不让她做,她偏偏越就非做不可。

听到她这么说,阮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回阮瑟倒是说对了——她的确瞧不起萧玉京。瞧不起他无情无义,纵着柔嘉公主毒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阮笙抬眼瞧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这回瑟儿妹妹倒是所言不虚。”

只见她勾唇浅笑,慢悠悠道:“我的确是瞧不起萧琼。你若真有办法让他退婚,我倒要谢谢你才是。”

阮瑟和二夫人此时脸色皆变,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抗旨不尊的话来。更何况阮笙一直都渴盼着早日嫁过去,怎的生了一场大病,连性子都变了?

阮笙此时一盏茶喝完,见自己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不欲多呆。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浅笑着看了阮瑟一眼。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能让萧琼把这门亲事退了,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定要好好谢谢你。”

说罢扭头便走,留下二夫人和阮瑟怔愣在当场。

......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镇南王世子过寿的日子。

阮笙本就是个极爱美的,一到这种场合更是要仔仔细细地梳妆,同橘绿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才打扮完毕,早就误了请柬上的时辰。

等来到镇南王府,阮笙进了门听见下人说公子小姐都在园子里饮酒对诗,便一路不疾不徐走到了王府后花园。

阮笙今日眉目又被悉心描画过,本就绝美的脸此刻更是明艳动人,一袭月白烟笼梅花襦裙好似洒满清辉,衬得她飘飘若仙,不似凡品。

她不知来过镇南王府多少次了,在人群中认出了世子刘楚后,不管旁人的目光,轻车熟路地朝他走去。

“今日是世子寿辰,我想世子定是见惯了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就写了一幅字聊表心意,还请世子不要嫌弃。”阮笙朝他福了福身。

她一番话恭恭敬敬,却引得刘楚忍不住笑了:“你跟我如此客气做什么?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恭敬过,今日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阮笙也不客气地嘿嘿一笑,小声跟他说:“最近添了好些首饰衣裳,手里不宽裕,先写幅字应付一下。”

刘楚斜眼瞧她,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我还说你今日怎么如此礼数周全,原来是心虚。我也不敲你竹杠,改日聚香楼,你请客就是。”

他命人在旁边上了座,让阮笙坐在自己旁边,方便二人闲聊打趣。只可惜还未说上几句话,便被王妃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刘楚刚走,那几个王公贵女便齐齐看向她。见他二人如此熟稔,有个盛装打扮的紫衣姑娘按捺不住,出言讥讽:“阮小姐今日姗姗来迟,怎的一来就要往世子身边凑?”

阮笙装作没听见,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壶茶。

那女子却是不依不饶,非要逼阮笙说话一般:“我记得阮小姐同萧大人早就有婚约在身,今日阮小姐抛下他来巴结世子,莫非是萧大人嫌弃你德行有亏,不想娶你进门?”

阮笙微微一笑,非也,是她嫌弃萧琼。

众人见她只是微笑,心道此女果真如传言那般是个狐媚子,被人抓个现行还不反驳,可不就是理亏了?

还她未等开口,便听到一道声音响起,恰似流水击石,金声玉振:“天子赐婚,黄天可鉴。阮小姐肯嫁我,我自然是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阮笙脸色一变,惊惶抬头。

只见那人身着金丝流云纹的窄袖墨袍,整个人如一支穿云箭,飒然而上,锐不可鞘。五官俊美异常,一双眼睛光似寒星,别有一番风流蕴藉的意味。

身藏于锋而目光睥睨出鞘。

是萧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