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墨衣男子,阮笙吓得往后缩了缩。

她分明记得,前一世成婚之前萧玉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仿佛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怎么今日萧玉京性情大变,反倒替她说起话来?

萧玉京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阮笙勉强漾起了一个客套的笑,对他道:“萧大人说笑了,笙儿愧不敢当。”

她又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方才你说的那些囫囵话,实在有些唐突,烦请萧大人日后勿要再言。”

萧玉京却不回答,只是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看。

被他仔细端详了好一阵,阮笙心中颇为不适,刚要发作,只听他声音微哑,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低声道:“对不住,是我......来的太晚。”

阮笙颇为不解,刚想开口,就被刚刚出言讥讽的紫衣女子出言打断。

“萧大人有所不知,阮小姐今日浓妆艳抹,好不妖娆。方才甫一进门,便忙不迭地凑到世子面前献宝,又勾得世子同她讲了好一会儿话,玉妍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言制止。”

阮笙闻言挑了挑眉,心中一喜,巴不得她多说两句。

最好添油加醋将她说成一个无德无才、惯捡高枝的女子,气得萧玉京一怒之下退婚才好。

高玉妍见她只是微笑,并不反驳,气焰更是嚣张了几分:“阮小姐,怎么不讲话了?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心虚不敢出声?还是定国公府家教不严,你愧于回答?”

众人皆沉默不言,不知萧大人要如何处置这个放浪形骸的阮笙。

只听萧玉京冷笑了一声,将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高小姐成日把家教挂在嘴边,看来是很得意自己的家教了?”

“就算阮笙厌我烦我,那也是我叫她心里不痛快,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家教一事,改日朝堂之上,我倒要好好向令尊讨教讨教。”

高玉妍听他提及自己的父亲,一时吓得面色发白。她今日只顾对付这狐媚子阮笙,竟全然忘记她的未婚夫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

她慌忙给萧玉京行了一个大礼:“萧大人莫怪,是玉妍一时失言!玉妍有口无心,绝无指摘大人的意思!”

萧玉京也不看她,垂着眼皮笑了:“跟我说这些做甚?我是不在意这些虚的——你该给阮小姐道歉。”

高玉妍咬着牙,只好走到阮笙面前敛衽一礼。

见她眸子里的妒色未易,不情不愿,阮笙懒得同她计较,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众公子小姐趁机又挑起几个话茬,便将此事揭过了。

她有关前世身殒的余悸未消,不想搭理旁边这尊活阎王,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玩着自己腕上的珊瑚手串,装作感受不到在她身上逡巡着的肆无忌惮的目光。被他盯了一会儿,她实在忍无可忍,鼓起勇气开口。

“萧大人,方才你也看到了,我在京城的名声委实不怎么样。其实,高家小姐所言非虚。”

“我素来是个爱玩的,谁有意思谁能让我开心,我就跟谁玩到一处。而且,我还特别喜欢俊俏郎君。”

萧玉京听到这话眸色一黯,并未出现阮笙所预想的嘲讽神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所以呢?”

“所以——我瞧着萧大人的样子,既不会哄我开心,又不是顶俊俏的,所以你我二人实在不合适。”

阮笙垂着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句是她说谎。萧玉京虽和她不对付,可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好到前世她只看了一眼,便心动不已。每日里用心梳妆打扮,不惜背负个浪荡名号,只为了让他看她一眼。

可择日不如撞日。本就是一对冤家,绑到一起只会害了自己,不如趁这次机会添油加醋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逼得萧玉京主动退婚。

她又拟出一副冷情的样子,眼波流转之间尽是轻狂,冲他微微一笑:“我为人轻佻,实非良配,自问配不上萧大人。”

萧玉京被她流转的目光一瞥,眸色黯了又黯,表情不自觉地僵了几分。过了一会儿,阮笙听他轻声开口:“......你很好。能娶你,我心甚悦。”

他心甚悦?

前世大婚那晚,他冷笑着拂袖而去,将自己一颗芳心狠狠踩在脚下,即便是早已隔世,她仍能记得那双满是不屑与嘲弄的眼眸。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阮笙面带微笑,将那句话原原本本还给了他:“......既然是联姻么,萧大人不必委屈自己。”

萧玉京怔愣一下,显然没想到阮笙会那么说。他神色微动,闭了闭眼才道:“阮大小姐当真以为如此么?”

阮笙眸间带笑,顿了一下:“难道大人以为不是这样?”

萧玉京眼睑低垂,见她沾了露一般的红唇轻启,顿时喉咙发紧,觉得一时恍惚。面前明艳的女子和她记忆中早已全然不同了。

良久,萧玉京才有些艰涩道:“不管如何,阮大小姐,你我也算是有婚约在身。”

“大人说笑了,”阮笙抬起眼来瞧他,笑意终于变得有些淡:“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亲事不大好,不若——大人,我们还是退婚吧。你说呢?”说罢便勾唇,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一时间,萧玉京却僵在了原地,不可思议的抬眸来看她,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笑或是当真。他盯着掌心里她不甚脱落的玛瑙手串,紧紧地攥住了。

此时刘楚去而复返,阮笙瞧见他,如见了救星一般起身迎了上去,把萧玉京晾在了身后。

“你可回来了,江湖救急!”阮笙冲着刘楚挤眉弄眼,朝他示意身后的萧玉京,低声道:“帮我糊弄过这一阵,两顿聚香楼!”

阮笙平日里作风洒脱,人又生得极美,难免会招惹一些不识时务的狂蜂浪蝶,十回有八回让刘楚帮她挡回去。

刘楚看了一眼她身后,心里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这可是首辅大人!”

“外加我在聚香楼存的十坛春去也。”阮笙咬牙加码,摇了摇他的衣袖,可怜兮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成交!”刘楚就怕她来这一套。

萧玉京看他们两个状似亲密地小声说着话,阮笙还轻轻捏着刘楚衣袖,脸上的温度不由得低了几分。

“今日世子寿辰,萧某前几日寻了一把小叶紫檀的扇子,权作贺礼。”萧玉京轻身走过,从仆从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拿给刘楚,不着痕迹地将他二人隔开。

刘楚眼睛一亮,他本来就有收藏纸扇的爱好,萧玉京送的这把他刻意寻了好久都未果,如今获赠至宝,自然忍不住喜上眉梢。

“多谢萧大人割爱。”刘楚抱了抱拳。看着好友这眉开眼笑的副样子,阮笙又不着痕迹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一把扇子而已,倒也无妨。不过,若是旁的,萧某可断然不会割爱了。”

萧玉京声音微冷,似笑非笑地睨了阮笙一眼。

阮笙被他凉凉地一盯,脸上的小表情顿时僵住了。她自然听得懂萧玉京话里的意思,不知怎么,心里生出许多不快来。

前一世自己处心积虑同他紧紧拴在了一起,可结果却是魂归离恨天。这一次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躲得远远的,这人却不肯放过自己么?太荒唐了。

她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换上一副如常神色,转身拉着刘楚径自往旁边的桌旁走去。旁边的贵女看到这一幕,小声地议论起她这流连于多个男子之间的狐媚子样,三三两两的话灌进萧玉京的耳朵里。

萧玉京又吃了一次闭门羹不说,对方还在他面前拉着别的男人离开,摆明将他当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他寒着脸拂袖坐下,捏着茶杯的指间发白,又朝阮笙二人看了一眼,颇有些酸风射眼,醋海慈航的意味。

“祖宗,你怎地把我架在火上烤!”刘楚装作把玩着扇子,挡着脸跟阮笙抱怨,“你没看萧大人的脸色么?跟要吃了我似的。”

“左右就这一回了......退婚以后,我俩各走各路。”阮笙低头饮茶,状似毫不在意。

“什么,你还要退婚?!你疯了不成?天子赐婚你如何退得?”刘楚脸色一变。

“反正萧大人也看不上我这举止轻浮的浪□□子,早日退婚正合他意。”阮笙勾唇笑了笑,小声嘟囔,“......若是不退婚,我这小命都难保。”

今日镇南王府人多,很少有人注意到方才发生的一幕。阮瑟本来同几个姐妹正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他们几人身上瞟。不消几时她心中暗生一计,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朝萧玉京走去。

“瑟儿见过萧大人。”她施施然福了福身,脸上是一贯的含羞带怯,“家姐方才多有得罪,瑟儿替她给大人赔个不是。”

萧玉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他一脸冰霜,眸色深沉,阮瑟壮着胆子又上前了一步:“家姐平常一贯如此,为人豪爽不羁,本性天然,从来不在乎礼教之大防的。”

“公子哥儿们也爱跟她一处玩闹,平日里饮酒寻欢也是有的,有些轻浮孟浪的追求姐姐,可她从未理睬,萧大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萧玉京听她如此说,脸上挂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家姐心中有数,知道有婚约在身,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萧大人的事。”阮瑟见他一直默不作声,想着再添一把火,不漏痕迹地把“对不起”三个字讲得又慢又重。

萧玉京看着阮笙在他面前拉走别的男子,心中气归气,却从未怀疑过她的人品。可她这位妹妹一席话看似关切,实则却是在一旁暗暗指责她不贞。

不过阮瑟却没料到,他久居高位,官场上的明争暗斗素来见得多了,岂会被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番拙劣的明褒暗贬糊弄住?

萧玉京冲她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表演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你多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姐姐追求者众,只能说明佳人难得。我何气之有?”

“更何况,我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

萧玉京侧过头,看着一旁吃着果子和别人谈天说地的阮笙。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么畅快的样子了,冷着的神色不由得松动了几分。

“即使没有皇上赐婚,我也要求这道圣旨的。”萧玉京看着阮笙这个表面怯懦内心算计的妹妹,眼里闪着危险的神色。

阮瑟读懂了他眸子里的威胁意味,一时间面如金纸,抖似筛糠,心中既惊且惧,仿佛看到了眼前男子素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

怎会这样?!

她分明听说,萧大人是最厌恶这门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