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五月天气很热。纵使一路有海风吹着，瞿湉骑到家时也出了满身的汗，整个人像刚从蒸锅里出炉的剥壳大虾。
她随便冲了澡，湿头发上搭着毛巾出来，打开了书桌前的小台灯，然后开始翻看自己的歌单。
这个好听但是难唱，这首是最爱但她对自己的英文发音心中有数，这一支是老牌经典可惜她不会粤语……挑来挑去，她气闷到把毛巾甩在桌上，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都怨那个傅青岚。
她这样的可塑之才该被派去演戏才对，唱唱跳跳怎么搞得定？就算能搞得定，也不能四个小时速成吧？资料上说什么傅青岚是娱乐圈第一毒眼，瞿湉觉得他是第一瞎眼，这厮一定是为了报复自己胁迫他，所以才让她去代替赵一墨参加什么鬼[偶像万花筒]。
赵一墨，赵一墨。
瞿湉见过这个女孩，很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无害的小兔子，有种软绵绵的、想让人摸摸她头的感觉。
当时在长鹃体育馆，瞿湉看到一个粉丝举着的标语——人间棉花糖——这比喻真的绝了，她远远地瞧见台上的女孩儿的时候，心想这可不是棉花糖一样的妹妹吗。
如果她能像赵一墨那样可爱就好了。
瞿湉打开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试图练习“可爱”，但这个词和她似乎没什么关系，无论怎么控制嘴角的幅度和牙齿露出的颗数，她都不能像赵一墨一样笑得温温良良。
人家是自然流露，她是假笑女孩。
瞿湉把镜子扔回抽屉里，再次叹气。
大家都是女的，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
四个小时转瞬而逝，她本来打算用这点时间休息一下，可惜想起明天总是有些忐忑，便忍不住抽出手机来继续背歌词。到了七点闹钟响时，瞿湉虽不敢自夸歌唱的有多好，但至少词儿全部记住了，就算遇到天崩地裂的生死关头她也能默出这几句词儿来。
她起身不知道第多少次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见自己的黑眼圈隐隐约约。
算了，这都没关系，她是傅青岚推荐的，就算今天表现的很不好，节目组也不敢在第一场就把傅老板推荐的人给PASS出局。
背后的大腿让瞿湉有了些自信，她又去挑了件自己衣柜里最闪亮的酒红色小短裙，跑到镜子前短暂地臭美了片刻。
她身材不错，这一件很适合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更是给短裙增色，只有膝盖上露出的擦伤有些碍眼。
瞿湉用手指摁了摁创面，发现不怎么疼，于是也懒得管它，随便找了块带图案的创可贴遮掩了两道，就要背着包出门。
今天这番打扮如此用心，自然不可能再骑着自行车到场。瞿湉下了楼，算了算从这里到锋行大楼的车费，奢侈地打了车。到达目的地下车的那一刻，她看见锋行门前是怎样一幅场景后，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6月1日是[偶像万花筒]开始录制的日子，无数来自其他公司的练习生在这天到达锋行公司参加节目，公司前的大广场上一时间热闹非凡，停满了贴着各种条幅的保姆车。
练习生自然是公司最下层的艺人，可现在是要派去锋行娱乐参加活动，这些小公司总归要在第一印象上挣脸面，真的是铆足了劲在捯饬。
瞿湉下车后一路走过去，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在心里愈发鲜明，像是掉进孔雀堆儿的鸡崽。
所幸，鸡崽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组织——在她跟一堆助理工作人员挤作一团看安排表时，有个小姑娘被挤到她身边，瞿湉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就听这小姑娘柔柔弱弱地问她：
“姐姐，你也是练习生吗？”
瞿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是。”
但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不好意思。因为问话的这姑娘打扮也很精致，看起来同瞿湉的身份一样，而在别的练习生都派助理过来记安排表时，混在其中的她被挤得东倒西歪、极为落魄。
向来喜欢英雄救美的瞿湉保护欲爆发，登时有了力气，伸手把前边几个挡道的扒拉开，凑到安排表前用手机拍下，顺便护着这小姑娘走到人流稀少处。
“姐姐，你的经纪人呢？”他们两个坐到公司内的一处楼梯上，小姑娘从包里拿了化妆包补妆，瞿湉则把被挤皱的创可贴换个新的。
“不知道。”
瞿湉是真不知道傅青岚在哪，她手机都落在了他家，现在连打个电话早安问好刷存在感都没办法。
不过就算傅青岚本人到了现场，挤在人堆里看安排表的事大约也还是她做。
有这个经纪人跟没有一样，呸。
“你的呢？”瞿湉转而问这小姑娘。
小姑娘回答：“我们经纪人管好多练习生，没空搭理我。”说着她腼腆一笑，“我比较菜……要不是傅老大临时安插了一个人进来，我到昨天官宣的时候还是一百五十名里的倒数第一呢。”
瞿湉友好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傅老大临时安插的人，可不就是她吗。听小姑娘的意思，这个被插进来的新人挽救了原来的倒数第一，也就意味着，她瞿湉现在就是这一百五十人名单上的垫底。
她可从来没做过垫底！
你确定不是傅青岚伺机报复吗？！
正在补口红的小姑娘被瞿湉的表情吓得手一抖，把膏体磕在了牙齿上，她赶紧抽了纸巾搽，边搽还边向着傅青岚说话：
“怎么可能呢，傅老大推荐上来的人哎，你不知道外边有多少人肯当这个最后一名。能被傅老大认可，那可是未来三四年的花路保证，不说外边，就我们自己的公司里都有好多人巴不得跟他扯上关系呢。”
抱歉哦，瞿湉心想，她被选可不是因为傅青岚认可她，而是她深夜入室用记号笔壳威逼利诱来的。
“你是锋行娱乐的？”
小姑娘点头：“对呀，外边的人都叫我们傅老大作‘傅经’，只有我们公司内部的人才这么称呼他呢。”
“排名也是他管吗？”瞿湉又问。
小姑娘笑了：“怎么可能呀，他只管公司最有实力的明星，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名次是节目宣发综合人气、实力、所属公司各项数据统计得出的，傅老大亲自推荐的那个女孩还没曝光，只在今天早上挂了名字，所以大家查不出她的履历，自然就给她算成0了。”
这个“0”让瞿湉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排名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这是基础分数，之后录制里的个人分数都要叠加在这个数额上边的，现在分数越高就相当于有一个更高的起点。反正我是没希望了，只招十五个人，而我是倒数第二，太菜了。”小姑娘感慨，“姐姐你分数怎么样，你们公司不关心这个吗？”
瞿湉神色复杂，满脸郁卒。
“我分数……就是那个倒数第一。”
只招十五个人，而她目前是倒数第一，瞿湉觉得自己该跟傅青岚商量一下买粉事宜了。
“什么！”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指着瞿湉连说了好几声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傅老大亲自推荐的种子选手？！”
瞿湉讪笑：“种子选手算不上……”
她真没自谦，可小姑娘只觉得自己运气贼好，出来转悠居然逮到了媒体都没公示的大佬，“我就说！像姐姐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没有经纪人陪着，原来是傅老大的人！姐姐你以后如果火了，能不能把我调去给你提包包啊！”
瞿湉：“我……”
小姑娘自顾自地兴奋：“姐姐，我名字叫陆小黎，虽然我做练习生菜的不是一星半点，可是我手贼稳，姐姐不嫌弃的话以后还可以提拔我做御用化妆师！”
身披大佬外衣的菜鸡瞿湉替陆小黎感到悲哀。
孩子眼神真的不好，挑中外边谁不行，偏偏挑中最没有可能成为大佬的自己。
没有实力且初始分数为0的情况下，瞿湉真的觉得自己来走个过场、蹭蹭热度就足够了，做顶流的梦想来日方长，她得躺平了重新做梦。
下一个梦里只求傅青岚做个人，大发慈悲帮她换个场子。
“我知道姐姐的名字！瞿湉姐姐！”陆小黎嘴甜的像蜜，把瞿湉夸得晕头转向，“姐姐真的太好看了，下凡肯定辛苦了吧，我从没见过姐姐这么好看的眼睛，还有姐姐这么美丽的大波浪，这条裙子在姐姐身上可是太好看了，我真的爱了呜呜呜呜……”
瞿湉额头上挂着黑线，听她在耳边叭叭叭。
在某个瞬间，瞿湉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具有肉质感的蘑菇，陆小黎的声音传进来，迟钝地荡了几下转成了嗡嗡嗡的杂音。
杂音一直持续到她坐在演播厅里。
不远处的台子上人家蹦蹦跳跳，而她观摩着人家表演，耳朵里却连一星半点自我介绍、音乐、导师点评都进不去，她只能听到陆小黎在旁边说——
“这个女孩子跳的舞真好看，姐姐肯定也会吧！”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好听，姐姐说话的声音也超级好听，姐姐等会儿打算唱什么歌呐？”
“这个女孩子腿好长啊，姐姐可以和她竞争一下谁才是‘万花筒腿精’！我赌姐姐赢，因为姐姐的腿不仅长，还直。姐姐的腿不是腿，是撑起我心房的电线杆！”
瞿湉无语回应：“……那你心还挺大。”
终于，展示过自己的姑娘们或笑闹、或矜持地坐回到观众台上，坐着的五位导师看了看手里名单，念道：“下一位，锋行娱乐，陆小黎。”
耳朵边安静了，陆小黎从她身边离开，腼腆地站到了灯光下。
陆小黎准备的是一段宅舞。舞步不难，可是就连瞿湉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得出来，陆小黎一上台就在紧张，最开始的几步甚至一只脚踩到了另一只，幅度很明显地晃了一下，之后动作也没放得开。
刚才这女孩在她耳边一直唠叨，难道纯属紧张所致？
在瞿湉专心看陆小黎表演的时候，一阵香风飘过，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你就是傅经的人吗？”来人的声音十分甜美，却不腻，如同夏日一块凝了糖晶的西瓜，带着股爽脆劲儿，“我叫凌冉冉，来自宣明娱乐。”
瞿湉无意与旁人结识，可“宣明娱乐”这四个字吸引了她。
这是视频里兰总旗下的娱乐公司。
凌冉冉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但她并不尴尬，反而自如地抬手撩了下头发，“你一定很强。这一轮过后，节目组会让我们组成小战队自由展示，我想瞿湉你可以考虑跟我合作。我目前是名单上排名第一的练习生，并且刚才的表演你也看见了，我绝对有实力和你一起登台。”
场上的陆小黎表演完，听了五位导师几句评语就忙不迭地跑下来。
倒数第二之后就该是倒数第一了。
瞿湉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揉了揉手腕，对凌冉冉眨眼睛：“要讲信用哦，不许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