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之后要躲到深山老林大概是从古至今遗留下来的传统,古有土匪占山为王,今有毒贩深山制毒。据说还有狼狈逃亡的毒贩宁可在深山里钻木取火,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可以确定犯罪分子对“归隐山林”的热爱绝对达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境地。
《十年饮冰》的原著同样沿用了这一设定,反倒是给布景和道具省了不少麻烦。
在山里拍外景戏不用将过多的时间浪费在布景,灯光也大多依靠自然光,只有拍摄的机位布置比较费力。韩俞之走过路过,不经意地抬头,发现有一个摄影半蹲在树杈上对他打招呼,不过对方很快就收起了笑容。
林逾静脸绷得死紧,受他的影响,整个拍摄现场的气氛也异常严肃。
所有人都知道十五分钟前导演打算去给陆离说戏,结果发现那跟一家三口似的两人一猫正相亲相爱地搂在一起睡觉。林导眼睛受到了来自伤风败俗场景的一万点伤害,正在火山爆发的边缘,这会儿谁撞上去谁倒霉。
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林逾静时不时看看手表,又看看天色,冷冷地说:“待会儿好好发挥,今天过不了,明天你们还得半夜爬起来化妆。”
孟梓淇的感冒还没好,她的戏份被延后,林逾静将在山林里拍摄的部分提到了前面。外景戏受限制多,不像内景一样可以白天拍晚上的戏,大部分是由于自然条件影响,要是天气不合适,一整天都没戏也不是不可能。
确认自然条件贴近剧本描述的场景后,林逾静才示意场记打板。
“《十年饮冰》七十七场一镜一次!A!”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亮起亮,只有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能见度不高。
潮湿的泥土上面铺着一层枯枝落叶,黑色的战术皮靴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长风撑着登山拐杖,身后跟着两个小弟一个拖着大箱子、一个打着手电,照亮三人脚下的路。
“我们走了两个小时了吧?”小弟甲拖着大行李箱,抱怨道,“沈哥,还没到吗?”
小弟乙连忙打断他,同时不忘拍他沈哥的马屁:“这么几步路你就喊累,难怪你就只是个跑腿的!看看人家沈哥,那才是做大事的人!”
小弟甲嘿嘿笑道:“我这小虾米怎么能跟沈哥比?沈哥那可是天上的太阳下凡……”
沈长风看着手机上的地图,闷笑一声,打断小弟狗屎一样的比喻:“都闭嘴,马上到了,到时候给我机灵点儿,别在云鑫的人眼前露马脚。”
“哎,您放心!”
他说“马上到”,确实是马上就到。没往前走几步,三人便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
单看外观,这破屋子显然年久失修,像是猎人临时居住的地方,风一吹就嘎吱嘎吱直响,就差在上面贴上“鬼片片场专用”几个大字。
“卡!”
林逾静点头示意过了,让场务过来挪设备,准备下一镜。
外景拍摄地的日温差很大,中午热得让人怀疑人生,早晚却能把人冻成狗——尤其是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比如现在。
陆离的两个助理一个在帐篷里给他泡麦片、准备喂食芝士,另一个在拍摄现场等着。郑雯左手抱着件厚重的棉大衣,右手端着保温杯,见陆离下来,立马给他披上衣服。
“至于吗?我身上还穿着冲锋衣呢。”陆离心里无比嫌弃,但表面上不能露出来,强撑着温柔随和的笑脸,试图从土气厚重的棉大衣里挣脱出来,“你看,这山上挺冷的,你自己穿吧,别感冒了……”
郑雯面无表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打断他:“你还可以再虚伪一点。”
路过的林逾静瞪了他一眼:“穿上,你感冒了,是想给整个剧组放假吗?”
两票对一票,陆离完败。
陆离觉得自己好他妈委屈,尤其是在看到韩俞之刚放下疑是偷拍的手机的时候。
陪着少爷围观拍摄的安琪心平气和,早就不记得一个月前坚定地宣布“我才不喜欢陆离”的是哪路丢人现眼的傻逼。
“还有你。”林逾静也注意到了韩俞之,“要玩手机回帐篷里玩,能多看看剧本最好,在这儿干站着不嫌冷?还是你也想发个三十九度高烧休息几天?”
韩俞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跟着起这么早,他的戏在下午,但听到隔壁陆离起床的动静,原本没有早起习惯得韩俞之也跟着爬了起来,这一跟就跟到了片场。
他小心地保存好刚拍下了的照片,在心里感慨陆影帝穿什么都好看,特意存了两个云盘才放心,然后理直气壮地对林逾静说:“我是来学习的。陆哥平时不总是来看别人拍戏吗?他教我的,说这样可以进步更快。”
陆离:“……啊?”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了?在你梦里吗?
老子教你的明明是别整天到处给我买什么金桔柠檬玫瑰蔓越莓草莓莫吉托,把心用在拍戏上,你特么倒是给老子听啊!
林逾静不知道真相,听了韩俞之这冠冕堂皇的借口,看这写满了“上进”和“努力”的小鲜肉都顺眼了不少,难得多说了几句:“那你好好学,有空多和其他演员交流一下,别光粘着陆离。虽然他的演技在剧组里是最好的,但总跟着一个人学,会下意识地模仿他的风格,对以后的发展不好。”
“我没粘着他……”韩俞之不禁心虚起来,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匆忙谢过导演,自己找了棵树,面树自闭去了。
木屋大概有二十多平米,是剧组提前搭好的,里面的陈设一早就准备好了,连家居上面厚厚的一层灰都做得极其逼真。摄影和灯光根据导演的要求调整设备,光替走了两三遍位,林逾静才满意,让人去叫陆离和与他搭戏的演员。
前段时间结束的都市部分的戏中,元隆和云鑫两个贩毒集团的老大各自损失了一名得力手下和跑腿马仔若干。代表双方结盟的合作被迫中断,也意味着他们互相给对方挖的坑来不及派上用场就不得不放弃,可给双方老大愁秃了头。
中国禁毒之严全球闻名,光有勇气和货源,没有人脉照样是找死。两家一边握着中国市场的人脉,一边握着新型的毒品,谁也不乐意便宜谁,都想着怎么能从对方手里挖到更多的好处,他们这样互不信任的关系正好给了沈长风可乘之机。
沈长风一人分饰三角,给上级传递消息;在卧底的元隆集团里一口咬定内部有卧底,搞得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在云鑫那边由于地位不够高,便大势造谣他们有内鬼、挥一挥衣袖不沾半点儿腥,最终成功促使老大派出了二把手。
虽说二把手是老大派出来的,但下棋哪有一开始就动将棋的?人家好好地在山下的小村子里等着,指了个手下上山交易。
陆离在木屋的门上敲了几下,每次间隔的时长都是精心计算的。很快,屋子里传来两声口哨,陆离推开门,带着小弟甲和乙走了进去。
原著中,二把手的手下是个缅甸人,饰演缅甸人的男演员光是化妆就费了不少功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完全不像中国人。他坐在木屋里唯一一把比较干净的椅子上,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调子跑得能绕赤道一圈有余,要不是提前记过别人的台词,陆离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钱带了?”
“东西带了?”
缅甸人和沈长风同时开口,将双方的互不信任体现得淋漓尽致。
沉默对视片刻,缅甸人率先开口嘲讽:“还带保镖,真丢人。”
“谁叫你们老板只收现金?”沈长风嗤笑一声,“那么一小袋破玩意,你们要一百万,我一个人搬得动吗?”
“弱鸡。”缅甸人讥讽道,从冲锋衣内袋掏出一小包密封严实的粉末拍在桌子上,“钱呢?”
沈长风挥手让小弟甲将箱子拖过来。甲打开箱子,让缅甸人看清了里面一捆一捆的红票子。正当缅甸人想上前清点时,甲却合上了箱盖。
缅甸人沉下脸,一把收起那小包粉末,“沈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想数钱,是不是得先给我验一下货?”沈长风嘴角一勾,略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睛,盖住了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袋面粉来糊弄我?”
“验货可以,你先把说好的名单给我。”缅甸人死死盯着沈长风。
小弟乙翻了个白眼:“云鑫的胃口真不小,狮子大开口哇!”
缅甸人反唇相讥:“我们付出的是还没有上市的新型样品,这东西的价值和前景,你们老板心里倍儿清,不然你们会答应没有任何好处的结盟?”
沈长风瞄了眼手表,不和他废话,扔过去一个银色的U盘,“都是‘个体商户’,至于我们自己的就不能告诉你们了。”
一百万只是附属品,真正的要交易的其实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U盘。
缅甸人接过U盘,用OTC数据线连上手机,大致扫了一眼,表情松动了些。他把U盘往口袋里一装,将小包样品递给陆离,弯腰去查看装着大量钞票的行李箱。
那一箱子的钱其实只有表面一层和最下面的是真的钞票,中间夹着的全是冥币。但云鑫借着新型毒品的噱头狠坑了元隆一把,这会儿自然不会仔细检查。缅甸人果然没细看,打开后大致数了数便合上箱盖,提起箱子往门口走去。
沈长风在对方背后勾起嘴角,冷笑着看他推门离开。
“卡。”
林逾静喊了过,看向在屋外待机的摄影。
韩俞之看着剧本,简直要笑出来了:“就这智商,当什么毒贩?建议他直接回小学重造吧。”
“所以缅甸人‘蠢到无法用词来形容’的评价不是没道理的。”副导演耸耸肩,“其实吧,这人落警察手里还能死个痛快,如果真的拎着箱子回去……”
“估计会被他老大活活抽死。”陆离笑着接话,顺手抹了把挡眼睛的刘海,“这碍事的杀马特造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在小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这里虽然破,但好歹也算室内,起码能挡风。
“快了快了,按时间表,下周拍剪头发的那场戏,之后您就可以彻底摆脱‘杀马特’了。”副导演凑过来,“其实我挺喜欢警校时期的造型,看着清爽多了,特别帅!”
开拍前,林逾静根据原著,特地联系了被作为原型的警校,顺利借到了场地。而当前他妈的主要任务,就是拍摄完所有野外的戏份,如果结束得早,也许还能多捞两天假期。
听到副导演的话,陆离假模假样地谦虚了一句:“不过警校时期的沈长风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调整状态可能会费点时间。”
也就费那么几分钟吧。
一个场务小姑娘笑嘻嘻地套近乎:“对于陆老师来说,调整状态这种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啊!”
“哪里哪里,太过奖了。”陆离伸手帮小姑娘扶了一把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那么就一起为了假期努力吧。”
说这话的陆离压根没想到,不久后他就会以另一种方式“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