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刚吃完饭,外面忽然飘起了小雨。
拍摄被迫中断,场务们连忙撑起伞保护金贵的器材免受侵害。
场地周围搭了好几个遮阳棚,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器材转移到棚子里面。怕水的花猫也跟着钻了进去，老老实实地蹲在桌子上,不去碰摄影师们的宝贝。
陆离顺手扶了一下差点被三脚架绊倒的场务妹子,问林逾静：“今天没法拍了吧？”
“天气预报说今天没有雨……反正那玩意儿也不准。再看看吧,如果中午之前雨不停,这场就得等明天了。”林逾静皱眉看着天气，指挥几个场务下去看看那座废弃的工厂,别让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布景再被水淹了。
“就怕一直下到今天晚上,那我们可算是放假了。”陆离撑开伞,招手让芝士跳上来，慢悠悠地溜达回营地，正巧碰见出来吃饭的韩俞之。
陆离在遮阳棚下面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芝士从他揉了一把韩俞之那一脑袋乱毛,“全剧组就你起得最晚。”
韩俞之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亲过的关系就是不一样，上回摸他头发还被吼了，这回居然只是晃晃脑袋,什么都没说。
韩俞之偏了偏头,把自己往棚子的阴影里缩，不让陆离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廓,没话找话地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帮林导带个话。”陆离笑道，“恭喜你，吃完饭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今天不拍了？”韩俞之一怔。
陆离指了指外面,“你也看到了，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你要是睡不着，给我暖暖床也不错。”
韩俞之头皮一炸，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其他人正打伞往这边走，离他们还有段距离，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难怪陆离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
“你不是有猫给你暖床了吗？还用我干嘛？”韩俞之小声嘀咕，不敢正视陆离，连忙埋下头吃饭。
陆离在他对面坐下，舔了舔嘴唇，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笑：“人和猫能一样吗？”
韩俞之两只耳朵都红了，脸简直要埋到饭盒里。
“你这是饿了几天了？吃相太可怕了！”陆离看他吃饭看得想笑，心底深处却渗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好像一个独自漂泊很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安身的地方。
陆离拍过不止一部爱情主题的电影，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甚至自己也披过猪皮下场遛过一圈。任何事都有过程，有过程才会有结果。
小学生跳级还要建立在自学课程的基础上，陆离跳过了一连串的步骤，直接将两人的关系发展为“亲过”，实在是有些快了。他知道从互有好感到正式表白到为爱鼓掌可以细分为几个阶段、每个阶段应该做什么，然而在片场可以做到完美演出的陆影帝这时候却有些踌躇。
韩俞之这小孩儿挺单纯，如果用剧本里哄对象那一套，估计早就被哄得团团转了。陆离飞快在心里总结了以往拍过的恋爱电影，觉得不管用哪个套路，都能把人套牢。
陆离眼神飘忽，蓦地想起自己第二次拍的爱情电影。
陆影帝入戏出戏都很快，演技无可挑剔，眼睛里都是戏，和他搭戏的新人经常会被带着陷入角色，常常结束拍摄后好半晌还反应不过来。
彼时他刚结束一场告白的戏，角色的台词很长，陆离的语速比较慢，他垂着眼睫注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主演，稍稍压低了嗓音，好像眼前的人真的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恋人。那次搭戏的女演员也是个新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不过演技不错，导演喊“卡”后立马就出戏了。
“真难得，和陆老师演对手戏还能出戏这么快。”那个剧组的副导演调侃道，“上次有个姑娘，导演喊卡之后她居然没收住，扑上去保住陆老师哭，半天才缓过来。”
“当时我哄了好半天呢。”陆离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转向女演员，“我可是特意为你准备了好多种哄人的小魔术，结果一个也没用上。”
女演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还挺明显的，陆老师演得不像是真的在告白，有点儿像他们说得‘为演戏而演戏’……”
她话说到一半，立刻被来给她探班的经纪人捂住嘴。经纪人满头冷汗，生怕这小新人说错了什么得罪当今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之一。
人家大导演都大加赞扬的演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瞎评价什么？人家导演见识过多少演员？你还能比人家更专业吗？！
陆离摆摆手，示意女演员的经纪人不必紧张，反倒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哪里不像？”
他对于“恋爱”的经验全部来自前上一部爱情片，尤其是第一次拍这类电影的时候，被林逾静痛骂的那两个月——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林逾静太过挑剔，但他本人确实没有恋爱方面的经验，每天拍摄结束后就是回去看林逾静丢给他的电影，一帧一帧地研究那些男女主角的神态和语气。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演技上的缺陷，别管指出来的是新人还是老人，陆离都对其抱有感激的心情。毕竟这是他唯一的饭碗，不演戏他就没有任何出路。
女演员想了想，说：“大概是没有真心吧，而且您的状态……”
“我的状态怎么了？”陆离追问。
“一看就是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女演员的回答给她的经纪人吓得满头冷汗。
人家是单身没错，可你说得这么直白就不对了！不懂什么叫委婉吗？！
陆离一点儿不生气，反而乐不可支：“小丫头还当上恋爱咨询师了？你有经验？那你给我讲讲，谈恋爱和不谈恋爱的人是不是区别很明显？”
女演员的经纪人乍一听这话，还以为陆离生气了，都快哭出来了，拼命给自家艺人使眼色，让她赶紧闭嘴。她不常来片场探班，对陆离的了解仅限网络，但她清楚有多少温柔绅士、阳光开朗人设的明星私下里脾气臭得像下水沟里的石头似的，万一陆离也是小心眼儿的，这姑娘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然而她家艺人太老实了，陆离问什么就答什么：“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经纪人疯了，陆离却笑了。
虽说“真心”这种东西听起来太玄乎，不过他对这小姑娘观感还挺不错的，后来送她的杀青礼物比送其他人的还贵重些。陆离看人从来没有走过眼，小姑娘确实是个实心眼，压根没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炒作机会。
那个被评价为“没有真心”的镜头后来被用在了电影的宣传海报上，看电影的粉丝一个个笑着进去，哭着出来。
陆影帝的演技在粉丝心目中依旧完美，不少路人纷纷转粉，电影首映当天，陆离的微博涨了一大波粉丝，他本人却显得没有那么开心。
只有真正面对面的人才能察觉到最细微的感情变化，那个女演员说得没错，在他刚拿下影帝的那段时间，确实是“为了演戏而演”。入戏快出戏快的优点放在他身上，也可以解释为“没有真正把自己融入角色”。
都说爱情片的男女主演谁在杀青宴上哭得更惨，谁喜欢对方喜欢得越深，但那部电影的杀青宴别说陆离，连女主演全程都没红过一次眼眶。为此还有混熟了的剧组人员调侃陆离，说他这鼎鼎大名的“女性杀手”也终于失手了一回，他们还等着安慰美女呢。
单身男女演员在特定剧情里饰演情侣很难不产生感情，拍戏的时候他们会把面前搭戏的演员当作自己爱的人。娱乐圈里有因为爱情戏走到一起的情侣，也有在拍过爱情戏后就不再合作的——原因基本都是入戏太深，分不清爱的是戏里的人还是戏外的人。
而陆离一直把自己当作戏外的人。
哪怕他在镜头前的表现再完美，也从来没有过入戏太深到走不出来的情况。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一串串的水珠顺着牛津布滚落，很快在地上举起小小的水洼。陆离回过神来，韩俞之已经快吃完饭了。
这货可能是手欠，这顿“上午饭”里有两块炸刀鱼，韩俞之夹了一块放到芝士眼前晃了晃。
没有一只猫可以抵御炸鱼的香气，芝士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接受这个它看不上的人类的投喂，结果人类一转手，将炸刀鱼送到了自己嘴里。
韩俞之用牙齿撕下一块鱼肉，边嚼边得意洋洋地对芝士扬了扬下巴。
芝士瞬间炸毛。
陆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声缱绻缠绵，这样的气氛真的很适合谈恋爱……当然，也非常适合告白。陆离的手指在桌面上打转，想起吃饭时孟梓淇对他说的“表白一定要正式”——确实，如果没有表白，仅仅是几个吻和语焉不详的打趣，连是否确定关系都让人疑惑。
可两人之间不能说没完全有正式表白，但都是韩俞之单方面的表白，而且是两次，不过陆离没有当真，只以为韩俞之是追星上头的小粉丝。现在静下心想一想，韩俞之这小子根本藏不住事，满满的喜欢都刻在了眼睛里，更别说每天送来的饮料上那颗手绘的桃心。
但当时没有当真，第二次还表现得颇为混账，把一只好好的小奶猫给撸成了炸毛猫，想后悔都来不及——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写“后悔”两个字，没想到在韩俞之这里学会了。
那……自己主动些，再补一次？
陆离难得有些犹豫。
十八岁那年面对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决定离家出走时他没有过犹豫；走进公安局给自己改名，将户口从家里迁出来的时候没有过犹豫；拿着一点钱坐上列车，没有钱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打工，有钱了就继续上路，躺在满是烟味和香水味的卧铺车厢里他没有过犹豫；决定放弃收入稳定的打工，转而投入埋没了无数人青春的娱乐圈时也没有任何犹豫。
陆离活了将近三十年，为数不多的犹豫，大概全花在了韩俞之身上。他看着囫囵吞饭的韩俞之，微微叹了口气，把从爱情电影里借鉴来的一排套路挨个点叉。
对不上心的人才需要演技，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根本不用演。
韩俞之被陆离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端正了吃相，咽下嘴里的米饭后放下筷子，问：“你看我干嘛？好看？”
“不好看。”陆离回答。
韩俞之傻了。
他嫌弃我不好看，他嫌弃我不好看，他嫌弃我不好看……
韩俞之的大脑瞬间被刷屏，他呆呆地看着陆离，生怕对方下一句就是“我们长相不合适，分手吧”，压根没考虑过他们是不是真的确定过关系。
“开玩笑的，你嘴边沾到饭粒了。”陆离眼睛一弯，在韩俞之炸毛前抢先把他的毛给撸顺了。
不等韩俞之手忙脚乱地去擦饭粒，陆离余光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便倾身靠过去，在韩俞之嘴角舔了一下，舌尖一卷将饭粒卷进自己嘴里，“现在没了。”
韩俞之：“……”
我屮艸芔茻，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生活有回放功能，他一定要把刚才那一幕回放个上千遍，顺便搞个全国直播。
修长的指尖在桌面上摩挲几下，陆离正要开口，在一旁静坐的芝士忽然跳起来。
花猫叼住韩俞之夹起的最后一块炸刀鱼，在半空中灵活地翻了个身，落地后迅速蹿了出去。这时远处的人也走到了近前，它踩着好几个人的脚背，跳到了对面的遮阳棚里，将炸刀鱼放到了桌子上，开始享用抢来的每餐。
“我去！吓死我了，原来是猫啊！”
“这猫还知道躲雨，别是成精了吧？”
“林导都说这猫适合做动物演员。”
一片议论声中，韩俞之的声音是最响亮的——“靠！我的鱼！那是最后一块了！”
韩俞之悲愤地瞪着对面的花猫，恨不得把它做成烤全猫、然后整个吞进肚子里，以代替那块没来得及吃下去的炸刀鱼。
陆离：“……”
他按了按额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么会破坏气氛的猫和人究竟是怎么被生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陆离：芝士你今晚没饭了！
芝士：喵！（抗议）
【谢谢事不过四小姐姐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