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蹲在火车站广场的花坛边,心里飞快跑过一群羊驼,每只头顶上都顶着一句经典国骂。
他算好路费,一路搭乘最便宜的交通工具从老家辗转跑到这里,包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正琢磨着去哪个工地搬砖,没想到连一周的早饭钱都有人偷。陆离也怕火车客车上有人偷东西,这两天晚上睡得都很轻,稍微有点儿动静就逼自己马上睁开眼睛,没想到还是在到终点的时候中招了。
最后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帮他把包找回来了,破破烂烂的书包被划了几个口子,已经不能用了。包里除了身份证,上顿饭剩的一个花卷都没给他留,陆离也是服气。
“唉,这种事天天有,看开点儿。”工作人员这种事捡多了,不耐烦地挥挥手,丑话说在前头,“事先说好,我们不负责赔偿啊,别跑我们办公区域胡搅蛮缠。报警也没用,四五十块钱谁能管你?赶紧走吧,记得出去的时候把票给工作人员看一眼。”
陆离现在身无分文,兜里就一张身份证,坐在花坛上怀疑人生,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励志毁灭地球的混账。
不然怎么就他这么倒霉呢?这操蛋的人生甩他一个巴掌,又不告诉他为什么,他连还手都还不了,只能梗着脖子受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陆离站起来走了几步,眼前有些发黑,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他按了按眉心,打算找个路边小店,问问能不能帮忙干活抵一顿饭。
陆离双手插兜,晃了晃脑袋,甩开长得遮住刘海的眼睛。他走了几步,忽然被人叫住了,满心警惕地转头看去,却是白天在广场垃圾桶里翻空水瓶的老太太。
“小伙子,看你你在这儿坐一天了,饿了吧?”老太太笑眯眯地塞给他一个馒头,“一看你就是离家出走没带钱,说不定你家里人都在着急呢。吃完了就赶紧回家吧,啊。”
老人的笑容有点儿像小时候邻居家的奶奶,不过那个好心的老太太几年前就去世了,之后陆离就没再从老师以外的人那里得到关心。陆离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失语,又把馒头推回去,“你又不认识我,干嘛多管闲事。”
“我还有呢。”老太太没在意他戒备的态度,又把馒头塞到他手里,提着布口袋慢慢转身,“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不少好心人,他们随手帮扶一把,对我来说都是帮了大忙了。所以啊,看到谁有困难,能帮的就帮一把……今天帮了别人,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来帮你。”
陆离站在原地,握着个玉米面的馒头,怔怔地看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远。
托刘婶的福,陆离一看到玉米面馒头就想起爬满蛆虫、只剩下一副干枯皮毛的猫尸,还有刘婶那张把炸馒头片放到他桌上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陆离有些犹豫,老太太的心意他领了,但该不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个问题,直到晃上过街天桥他也没纠结出个结果。
除了这次离家出走,他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自己房间到高中教室,大多数安全意识来自于学校乏善可陈的安全教育。站在首都车水马龙的街头,陆离才有一种终于离开小村子的真实感,莫名有些佩服自己——没有手机、没有地图,自己就这么一个人带了点儿衣服和钱跑出来了,目的地都是根据钱的多少决定能跑多远。
过街天桥上有个独臂的老人在乞讨,面前的破碗里一个硬币都没用。陆离原本没想停留,余光瞥见老人扶着栏杆试图站起,脚下却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这个场景好像听学校的同学说过,有点儿像……碰瓷?
随即老人肚子发出的声音让他否认了这个念头,那老乞丐很明显和他一样,是饿了。
陆离虽然饿,但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这老头儿却是站起来又倒下,反复好多次也没能离开原地。
“看到谁有困难,能帮的就帮一把。”
放屁,他要是能有这么宽广的胸怀,估计早让房产证上的名字换成他叔叔或者堂弟、自己被刘婶扫地出门了。
陆离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老人摔倒再地的声音,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走回去,把馒头放到老人面前,不等人道谢便大步离开。
他从火车站一直沿着街道走,找了几家店问能不能干活抵顿饭,都被当成神经病请了出去。客气点儿的委婉表示不缺人手,请另谋高就;不客气的直接打110,示意陆离要么自己滚,要么等着去警局吃饭。
有时候饿过了劲儿,反而感觉不到饿,这种状态陆离很熟悉,每次他在学校赖到晚上七八点钟都是这种感觉。
陆离走了挺远,腿都有些酸了。他从路边垃圾桶上宣传栏里贴的地图了解到,自己已经离火车站十几公里远,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是学区,两公里之内从幼儿园到大学各种教育设施齐全。
学区附近最多的除了文具店就是小餐馆,陆离高中附近就有一排,由于天天跟学生打交道,老板普遍比较有耐心。陆离脚步在一家小吃店门前停下,小吃店已经关门了,卷帘门在里面放下,玻璃窗内侧贴了张纸,印着铅字的一面朝外——
招聘服务员1名、洗碗工1名,每月一千五,包三餐。
纸张很新,显然是这几天刚贴上去的。陆离后退几步,打量着这小店面。店铺不算大,里面应该只能放下七八张桌子,玻璃门和窗户有些脏,牌子有些褪色,看样子挂了很多年。
整条街的小饭馆只有这一家在招人,包三餐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今晚也没处去,陆离干脆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伸展长腿,一条腿支起,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早知道北京污染严重,没想到这么严重。天空一片漆黑,发光的只有月亮,连颗星星都看不到,想数星星打发时间都没这个条件。
陆离叹口气,靠在玻璃门上睡过去。反正他身无分文,没什么值钱的,也不怕人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陆离,清晨忽然下起了小雨,虽然很快停了,但给陆离浇了个正着。他被淋醒了,一侧脸颊上不慎蹭到了门上的灰尘,白皙的皮肤上沾了一片黑灰,被雨水冲得有些斑驳。
陆离一句国骂涌到嘴边,小吃店玻璃门内的卷帘门突然被掀了起来。他回头看去,和开门的人正对上视线,给那女人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女人惨叫一声,后退两步,瞪着陆离,仿佛白日见鬼,“你你你,你在这儿坐着干嘛?”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依旧震耳欲聋。陆离嘴角抽了抽,不由想到刘婶骂街的嗓门。
“你是老板?我是看这里贴的招聘来的。”陆离站起来,指了指门口上贴的A4纸,“这两个我都能做,只要一半工资,让我晚上在店里住就行。”
“哦。”老板娘打开玻璃门,上下打量他一圈,侧身让陆离进来,“我这店也不大,不过早上六点开门,晚上十点半关门晚,你想住店里也行,但得六点之前起床……哎,你有身份证吗?给我看看,我这儿不收未成年,不然要罚款的。”
陆离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老板娘接过来扫了眼,不由一怔:“这……是你本人?”
无怪乎老板娘不相信,证件照是最考验一个人颜值的东西,全国十多亿证件照能拍出十多亿种丑,专管拍照的说不定每天都要面对无数妖魔鬼怪。而陆离这张照片就跟明星摆拍似的,他梳了个背头(只是把刘海撩到脑后),皮肤冷白,鼻梁高挺,从眉骨到眼尾的弧度、乃至五官的细节,好像都是用笔照着公认最美的雕像描出来的。
老板娘没什么文化,没法写一首赞美诗来赞扬陆离的脸,盯了半天她只能从照片里看出两个字:好看。
是真的好看,她活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起电视上的明星都略胜一筹。
可站在面前这个少年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半潮的长刘海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前,遮住小半张脸,一侧脸颊上沾着的灰尘被水冲得有些斑驳。
别说是长得什么样,连五官都看不清好吗?
陆离意识到了老板娘的困惑,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露出下面冷白的皮肤,随后撩起遮住眼睛的刘海,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连嘴角下垂的弧度都和照片上如出一辙。
老板娘:“……”
如果她不是俩孩子的妈,这会儿恐怕要扑上去要手机号了。
把脸完全露出来的少年看上去和之前判若两人,说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也有人信,唯一和他那张脸不太搭的就是身上又脏又旧的衣服。
老板娘疑惑地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你高考了吗?别是准高三压力大,离家出走的吧?”
“不是。我父母不在了,实在没钱上大学,只能出来碰碰运气。”陆离说,“没想到行李在火车站让人偷了,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身份证。”
老板娘的慈母心瞬间爆发,感觉这外表瞅着有些阴沉的孩子只是个柔弱的小可怜,丝毫没考虑过对方说谎的可能性。
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可能骗人呢?
不过陆离也没骗人,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行,你没问题的话就住下来吧。”老板娘点头,“工资一个月八百——给你凑个吉利数字。我就住楼上,有个旧折叠床等下给你搬下来,你晚上在厨房凑合睡吧。”
“多谢。”陆离低声道谢。
老板娘大手一挥:“谢什么……”
她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陆离转头看去,只见三个半醉不醉的男人大着舌头说话,头发五颜六色,耳朵上穿着黑色的耳环,一看就不是好人。
“靠!”老板娘咬牙,“又是那群流氓!”
老板娘人近五十,身材发福,流氓自然不是来劫色的,而是来收保护费的。
这片学区最近不怎么太平,前几天不知道从哪儿来了群小流氓,到处收保护费、堵学生打劫零花钱,报警也不管用。他们秉承“警进我退、警追我跑”的战术,接着弯弯曲曲的小胡同跟民警打游击,成了辖区派出所的心头大患。
这条小街上的饭馆当仁不让,成了收保护费的首选。为了配合学校的到校时间,他们普遍开门早,等到打扫干净店面、准备好第一笼包子油条吊炉饼豆汁,学生们也差不多该上门光顾了。
于是这群兢兢业业的黑恶势力也跟着调整作息时间,晚上出去浪,等从酒吧夜场出来刚好过来随便挑一家收保护费。因此很多店铺宁可忍痛放弃赚早饭钱也不想被缠上——这群人要钱如果不给,第二天起来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店面被砸破窗户,或者卷帘门上被砸出几个大坑、直接报废。
街上的店铺已经有几家陆续开门,老板们敢怒不敢言,低头干自己的事,祈祷他们不要挑到自己头上。
三个混混晃到陆离所在的小吃店门口,老板娘沉着脸,把陆离往后一推,跟护犊子的母牛似的拦在前头。
陆离嘴角一抽,那群头顶国骂的羊驼在他心里轰隆隆地跑过,满脑子只有“我真幸运”四个大字,如果去买个彩票说不定能中头奖。他环视一周,从角落里捡了把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木杆拖把,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接下来的三分钟,老板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柔弱的小可怜拎着拖把,给三个收保护费的混混免费做了个猪头造型。
将人全部扫地出门后,陆离转身,还没来得及放下拖把,便被老板娘握住双手。
“英雄!”老板娘激动地握住陆离的手,几近热泪盈眶,“请你务必来我店里工作!我给你开双倍工资!一个月三千!包吃包住!你想一天吃五顿饭都可以!”
陆离:“……啊?”
直到被领上楼换衣服,陆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武力值征服了老板娘。
城里人的思路真清奇,也许一开始他给自己的定位就错了,应该找个酒吧或者黑网吧应聘看场子的,说不定昨天晚上就有地方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鱼导:金牌打手陆小离挂牌营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