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修长，骨感。」
江可正睁着眼睛。
今晚的星星很亮，窗帘透着微光。
微弱的光线下，江可正辨认出卫胜交错的双腿。
在卫胜的坚持下，他们一直分头睡觉。
江可正有些睡不着，盯着卫胜的脚后跟看。卫胜的脚很白，在夜里白得显眼。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猜想着卫胜的过去。
即便失忆了，一个动作、一句话，总会使记忆的线索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他对自己的记忆不感兴趣，但是对卫胜的记忆感到好奇。
「我吃过苦的！」
他回想起卫胜喊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真不知道！」
他又回想起卫胜第一次冲他喊时的声音。
他回想起最早的记忆。
第一眼见到卫胜时，江可正觉得这人说话很暴躁，但是仔细看着他，又能感觉到他的害怕，无助。
看见卫胜眼角微红的模样时，忍不住想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和他绑在一起？为什么神明要他们相遇？
他想了解他，想亲近他，但他看见卫胜眼底有着懵懂的防备。
他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人这么感兴趣，但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没有记忆。
他本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任何事物产生兴趣。他深知爱屋及乌的道理，世界都是锁链串起来的。
由「1」牵引出「∞」。
瞬息之间，感兴趣的事物会猛烈地增长。
那时只希望这是个可有可无的梦——锁链一断，他就醒来，然后忘记。
但是卫胜凑近他，用手捂住他嘴巴时，他又莫名心慌。
在他身边时，他说个不停。
忍不住想说。什么都想说。
但若他不想听，话也可以憋死在心里。
「这一堆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他当时心烦意乱地想。
现在也心烦意乱地想。
钟声悠悠响了十二下。
江可正转过身去，不再盯着腿看。
「我这是馋他腿吗？」
他暗自想。
「我这是馋他身子。」
卫胜的双腿交错了一下。
脚后跟重重踢到了他的后脑勺。
江可正这下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天起来时后脑勺会隐隐作痛。
第二天。
卫胜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双腿被箍住了，劲儿挺大。
卫胜蹬了蹬腿，没能挣脱，死活也甩不开。
“江可正你醒醒！”卫胜扯了扯链条，“江可正！！！”
卫胜用脚趾狠狠地踢了他脑门儿。
……
今天的江可正脑门儿隐隐作痛。
天空微微飘雨。
“我想带着那帮孩子去春游。”
班长否定了这个计划，同学们都低着头不做声。
“你们不想去春游吗？”
没人说话。
“春游听起来与课堂无关。请老师
不要浪费课堂时间。”班长站起来说。
“可是班长你不想戴上你的小帽子出去玩吗？”
班长严肃地点了点头：“不想。”
「……？」
“……既然班长点头了，那么我们等天气好就去春游吧！”卫胜笑着说。
春雨一连下了好些日子。
转眼间第二次周考也结束了。
这次周考之后班长宣布给两位老师放假一天。
“我们去给孩子们挑个春游的好地方吧！”卫胜笑着说。
还没放弃春游啊！
江可正：“可是天气这么潮湿我觉得待在家里比较好或者去港口逛逛也不错而且班长已经否认了春游的计划我们也不一定去得了啊！”
卫胜拉着他就走。
他们来到了上次的海滩。
细雨蒙蒙中，大海显得有些阴沉沉，低声咆哮的海浪仿佛要吞噬些什么，远方就更加朦胧不清了。
但是这些不影响卫胜的好心情。
他们走到上次的悬崖下，抬头看着这陡峭的悬崖，悬崖上面并不是光秃秃的岩石，而是装点着可爱的花草树木。悬崖面对着海，向外凸出。
上次的阳光仿佛从崖顶洒落了下来。
“去那山上看看吧？”卫胜笑着说。
“不是我说，”江可正又开始放连珠炮，“你看这天气阴沉拉吧的实在不是什么爬山的好时候我们也不熟悉这山也没带爬山的装备万一迷路遇险了什么的也没个人可以求救这细雨蒙蒙的又看不清路万一脚一滑踩空了神仙都救不了！”
“可是我真的想带孩子们出来春游。”卫胜有些失落地看着他。
江可正叹了口气：“……好像可以从那边上山。”
山上草木茂盛，染着雨露的灌木一层又一层，脚下是流着水的泥泞的黄土。卫胜身上已润湿的衣服微微透出些肉色，显得有点黏糊地巴在他的背部。
江可正回想起自己每天给他穿衣服的时候，指尖轻轻划过他脊椎时微凉的触感，还有拥住他时感受到的微微颤栗。
可以看得到山顶的天空了，卫胜嗨皮地往前走了两步。
“哎！你站稳点再迈步！”
要不是江可正搀了一下，卫胜的白衫恐怕会粘上泥巴。
“好，你也小心点！”
卫胜回头对他说话时又滑了一下，江可正抓空了，他侧卧着倒在泥地里。
“我刚说完要你小心点的……”江可正伸手要扶他起来。
“别！我这身上太脏了！”卫胜试着自己站起来。
“这有什么关系。”江可正拉了他一把，衣服前被溅上了些泥。
而卫胜手上衣服上脸上全身上下都被泥巴粘上了。
江可正摇摇头，捏起衣角给他擦了擦脸。
“哎呀你这……越擦越黏糊了！”卫胜笑着嫌弃道。
“那你用我后面衣摆擦擦吧。”
“算了！到时候连你也邋里邋遢的。”
“没关系，洗洗就干净了。”江可正见他不肯，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擦了擦。
“快穿上，你这会感冒的！”
“我壮着呢！”江可正捧起他的脸边擦边说，“我看你这人有点洁癖，你现在身上脏成这样，再不擦干净你会疯掉吧？”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卫胜接过他的衣服抖了抖泥。
他看见锁链穿过了衣服。
「bug现象」
卫胜吓得往后一个趔趄，他又要摔一跤。
他身后是繁盛的草木。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原以为到崖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没想到草木可以在悬崖边长得如此茂密。
卫胜站在崖边。
脚下太滑，卫胜朝崖下坠去。
“抓住——！！”江可正扯住了他手里的衣服。
卫胜站在崖边的灌木丛里，身体以朝外倾斜的姿势定住了。
他们屏住呼吸，卫胜一点点地往前挪。
手上的泥和雨水混在一起，卫胜的手从衣服上滑脱了。
江可正只扯回了衣服。
“月生——！！”
第二次下坠。
卫胜的视线被雨水朦胧了。
江可正由于惯性向后倒下去，倒在泥地里。
春雨渐浓。
海边那座悬崖边，有人影在晃动。
悬崖下浪涛滚滚，汹涌澎湃，仿佛要吞噬那个人影。
江可正一只手及时攥住了链带，一只手把衣服甩开。
“卫胜！！卫胜——！！！”
他通红着双眼，紧攥着链带费力地坐起来。
他看到锁链没入了他下面的泥地里。
卫胜悬在他的下方。
江可正抓得很牢，链带不受水和泥等因素的影响，阻力良好，不会再从手里滑脱。
江可正没有听到卫胜的声音。
他仍然紧紧握住链带，指甲夹着泥掐进掌心。他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全身僵直在那里。
手里的锁链是他们唯一的联系。
唯一让他感到慰藉的是锁链足够结实。
小雨淅沥。
卫胜清醒过来时耳边异常嘈杂，像电视屏幕上的雪花。
「房间里的电视一直看不了，一打开就会像这样哔哔叭叭地闪烁着雪花。」
他渐渐感觉到麻木的手，哐嗵哐嗵跳动着的心脏，耳边的嘈杂渐渐变成一长串电波拉成直线的嗡嗡声，渐渐的，他可以听清楚海浪在翻腾。
卫胜倒下去前看见的是灰蒙蒙的雨天，听见的是夹在海浪咆哮声中江可正的叫喊——
「月生——！！」
虽然对这称谓有些疑惑，但是他没办法思考更多了。
他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
他看见自己通红的双手，看见双手紧握着枷锁，看见断崖压在他的头顶，看见枷锁没入头顶的断崖……
是「bug现象」。
他差点手一软。
“——卫胜！”
他隐隐约约听见喊声，他扯了喑哑的嗓子拼了命地想要叫喊。
恐惧侵占了他的身躯，使他发不出半个音节。
他感觉江可正在往崖边挪，可能是想把他拉上去。
「江可正！！太危险了！」
他用力喊了了好一会，但是无法摆脱恐惧，发不出声音。
他向上看是没入崖顶的枷锁，向下看是面目狰狞的海浪。
他悬在空中，被带着一点点往外移动。
「太危险了！危险啊！！」
然而江可正听不到，移动的速度还稍微加快了些。但是可以感觉到移动得很艰难。
卫胜只好紧张地盯着头顶那一小截锁链，心中呐喊。
「江可正！江可正！！江可正！！！」
他不敢乱动，怕江可正支持不住。
他想轻轻抖动枷锁，但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江可正！江可正！！江可正！！！”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喊出声音来。
“可正！可正！！”
他听到自己在喊。
江可正隐隐听到了卫胜喊声。
“卫胜！！卫胜！！！”
卫胜听到江可正嘶哑着嗓子，很用力很用力地在喊。
“停！！停！！会掉！！！我们！！！”
“你说什么！！别怕！！”
“危险！！！会掉！！”
“我马上就到了！！你看看风景！！别怕！！！别怕啊！！”
看个屁的风景！
江可正往海边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我说——！！”卫胜恨自己嗓门儿太小，眼看着就到了崖边，“我们会掉下去的！！”
“听见了！！你再说一遍！！”
“别再——”
为时已晚。
卫胜第三次下坠。
江可正手忙脚乱间，勾住了一根树干。
树干承受不住断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人坠落悬崖。
江可正拉近锁链，紧紧把他搂在怀中。
“别睁眼。”江可正说，“别怕。”
卫胜闭着眼，雨水和汗水爬过他的眼角。
天地间飘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