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放晴。
“同学们！”卫胜在讲台上高高兴兴地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春游怎么样？”
江可正抬眼瞟了瞟班长。
“班长，你已经向校长申请过了吗？”卫胜问。
班长看着别处，点点头，没有说话。
“好，那我们去走廊排队，安安静静的，不要吵闹。”
五年级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很安静，只能隐约听到隔壁老师的讲课声。灿烂的阳光洒在走廊上，斑驳的树荫在地上摇曳。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来，情不自禁地眯起眼。他们很久没有接触到这样美好的阳光了。
卫胜看着他们无声息地排队，从低到高排成了两列。很快，很整齐。
他们安静地从楼梯往下走，四十来人的脚步声几乎像是没有一样。灿烂阳光下，却仿佛游魂出行。
每个孩子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困惑，他们从来没有在上课时间一起出过教室。
他们都有些紧张，不知道所谓“春游”是指什么活动。
“要去哪？”江可正问。
“上次那个海滩，离学校很近。”卫胜看着这些孩子们步伐整齐地走，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带一批童子军。
江可正看着他的侧脸：“……去那？”
“别担心。”卫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怕。”
“你从那悬崖上落下来……”
“我不怕，我不胆小。”卫胜用左手顺着他的毛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江可正皱起眉：
“哎呦链子挂我头发了！”
卫胜笑着松了手。
队伍在沙滩边停住了，不远处是他们上次攀登的山，他们死里逃生的地方。
孩子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是海吗？”
“海，是海。”
“蓝色的，很大一片。”
“是书上写的海。”
“孩子们！”卫胜拍了拍手，“这就是春游：可以尽情在沙滩上追跑，看大海拍打出浪花，呼吸每一缕花香，为阳光而跳跃欢呼。”
孩子们并没有变得激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是老师，”一名女孩子举起右手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不上课？”
其他孩子也点头附和着问。
卫胜一愣。
他以为孩子们会很开心，结果他们心心念念的是上课。
“这也是上课，我们眼前的就是书本。”卫胜认认真真地说。
“可是……能给我们划一下重点吗？”孩子们又问。
“这……没有重点。”卫胜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考试机器。」江可正心里想。
“这个不出题考试的话，可以让我们回教室吗？我们想上课。”孩子们说。
班长扭头望向大海，沉默不语。
江可正注意到班长背着斜挎包，手里拿着那顶卫胜送的帽子。
“那你们把春游也当做是门课程吧。你们不喜欢春游吗？”卫胜为他们感到难过。
孩子们又轻轻讨论起来——
“你喜欢吗？”
“‘春游’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你觉得呢？”
“书上没有写……”
“喜欢是对‘春游’感到高兴的意思？”
“好像是的。”
“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感到高兴吗？
对了，高兴。
高兴不在队伍里。
高兴也不在点名簿上。
高兴去哪里了？
“同学们，”卫胜又拍了拍手，这次他们安静得慢了一点，“你们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做游戏，观察植物，看风景，或者在岸上玩水。不过不要走太远，也不能上山，我喊集合的时候你们都要听得到。”
“好——”这次同学们齐齐地应了一声。
“那么，原地解散。”
“你看见高兴了吗？”卫胜悄悄问江可正。
“没有……”
“虽然不让我问他的事，但是我心底不踏实。”
“哦。”
“今天点名的时候我也把他给忘记了，不知道他人去哪了。”
“不知道，不清楚。”江可正闭眼抬头，摇头晃脑。
“你怎么了？”卫胜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你的感冒还没好吗？”
他们沉默了片刻。
“高兴的事情，我们还是别知道了。”江可正还是闭着眼摇头晃脑，“这事情太反常，你也发现了反常。你为什么要去调查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和你的记忆有关系吗？能够帮助我们解开锁链吗？”
卫胜摇头：“我就只是放心不下……”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在生气？”
“我们为什么要为一个哭鼻子的小鬼头烦恼？”
“他还只是个10岁的孩子。”
“那又怎样？十岁的孩子多了去了，你看看班长，和我一样成熟稳重气质逼人！而高兴那个鼻涕耷拉的小鬼头怎么不学学？！”
“小声点……”卫胜要他睁开眼看看周围，孩子们围着他们坐着。
卫胜感到困惑。
“……同学们，你们怎么不去玩？”
“老师吩咐我们不能离得太远，听到喊声要过来集合，我们怕听不见。”
“你们只要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好了，没必要围着我们坐……”卫胜觉得他们这么围着像是在玩丢手绢。
“都散开。”班长走过来对同学们挥挥手，比划了一下，“从那座山脚到这里，你们自由活动。”
孩子们散开了。
“你们，”班长摘下帽子，“别再讨论高兴了。”
这班长耳朵尖得很，这都听见了。
“好的班长。”江可正抢着回应。
班长点点头，戴上帽子，坐回了海边，静静地看海。
“但我放不下。”卫胜说。
“嗯。”江可正说。
「我也放不下。」江可正想。
春天是美好的。海浪泛起白花，层层的云在海天相接处浮游。
孩子们渐渐对花草沙石感兴趣起来，卫胜听见了一两声欢笑。
看来孩子们还是童真浪漫的。
短暂的春游后，他们回学校。
班级门口，芸先生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
“你们先进去上课，老师们和我来一下。”
卫胜和江可正只好跟着他，又一次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班长也跟了过来。那顶帽子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他身上了。
“你们是新来的老师，我就不多说了。”芸先生坐在大桌子后面。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还看见班长坐在那个位置上写写画画。
“会长，你是怎么回事？”
原来班长是学生会长。
“如您所见。”班长向她鞠了一躬，“是我的责任。”
“会长，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在十班担任班长。”
“……”
“我希望你能够引导新老师，让他们只做他们该做的！引导那些学生，让他们不吊车尾！”
“我的失职。”
“算了，你先坐到旁边写反思。”芸先生摆摆手，又对老师们说，
“我没想到，你们请完几天假回来不但不上课，还带孩子们去“春游”。
我知道岛外的许多学校都会这么做。
但是我们学校不允许老师私自带孩子们外出，也从未有过春游这项活动。以后也不允许。”
「怎么回事？班长没有申请？」
「还是申请没有通过？」
卫胜困惑。
“江老师，”芸先生问，“您可以理解我吗？”
“芸先生，我可以理解您。”江可正点了点头。
卫胜有些失落。
江可正一直没对这件事表面态度，卫胜以为他无所谓的。
「江可正是圆滑的人。」
芸先生问卫胜：“卫老师，您呢？”
“我不能理解！”卫胜声量不高，但这句话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刺耳。
江可正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
“为什么要剥夺他们的自由，他们的快乐？”卫胜用力地说。
“那么，卫老师，”芸先生挂上了笑脸，“您带着他们出去春游，您看见他们快乐吗？”
班长突然站起来。
“他们……”
班长把卫胜往江可正怀里推了一把，江可正从后面抱住了卫胜，捂住他的嘴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班长代他回答说：“不快乐，他们想上课。”
“是的，”芸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只为学习而快乐。”
“可是……！！”
卫胜挣脱出来，但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确实如此。
无法反驳。
就他看到的来说，孩子们更想回到教室上课。
芸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猜，您还想问高兴的事情。您不用操心。”芸先生说，“他的家长把他接走了，岛外会有学校肯收他，不过他失去了在我校学习的资格。”
“这就是你的处理？”卫胜的双手悄悄握紧，“你这学校简直……”
「简直是监狱。」
江可正拉起了卫胜的左手，向芸先生告辞。
“不好意思，我会和他聊聊的，让您费心了。”
班长坐回位置继续写反思。
“你为什么拉我？”一路上，卫胜感到很生气，“你是不是怂？！”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记忆还没有找回！不要对着干！！和校长对着干没有好处！革命友谊啊同志！！”
“革你个头！！”卫胜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
“哎哎！！得了得了！对着我发火随便你，但是你不要意气用事啊！你这么冲动只怕会得不偿失！刚刚要不是我抓住你，我怕你冲上去和校长打起来！”
卫胜沉默了。
半天后，他说：
“……我还以为是你怕我抬手的时候勒着你脖子。”
“这个我也确实有点担心……”江可正笑道。
他们回到家。
卫胜坐在桌边，支着头，翻看点名簿。
「被撕掉的信息，被退学的学生。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但是该怎么办？
卫胜想得头疼。
“你别想了，好吗？”江可正拉过椅子坐下，附在他耳边，近乎请求地问。
江可正声音富有磁性，带着些性感的低沉，卫胜的耳朵有些酥酥麻麻，心中一阵悸动。
“你……别趴我耳边说话。”卫胜用手肘把他往一边怼了怼，反而被江可正搂住了。
“那你答应我，我们找回记忆之后一起离开这里。”
江可正还是凑得很近，低声耳语。
卫胜试着推开他，但是他搂着自己，搂得很紧。
“你答应我。”
“你难道害怕了？”卫胜转过头面对他，“校长把你吓着了？”
他们对视着。
隔得太近了，鼻尖几乎要挨到一起。江可正紧紧盯着卫胜的眼睛。
他们的呼吸混淆在一起，分辨不清。
“我怕的不是校长，但这么下去，我怕你会有危险。”江可正开口说。
他们还是贴得很近，仿佛一噘嘴就可以亲上去。
卫胜把头又扭了过去：“你在威胁我？”
“没，我们是被绑在一起的。”
卫胜嗅到江可正身上淡淡的香气。
“是学校在威胁我们。”江可正又说。
卫胜有些忍不住了。
他对着江可正挥了一拳：“我知道了！！你说话好好说！！别离我这么近！”
「……我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不也挨得很近么？真难懂！」江可正心想。
「……或者是对我有点点喜欢上了？离得近了有些别扭？」江可正变得莫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