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情债后上神他被

作者:谢朝夕

结界之外的建卯君心道不好,压低了声音问身后的神仙:“出来时不是探过孟冬君在不熄山掌刑吗,何故他会来此?”

众仙耸肩,皆面面相觑,面色颇有些凝重。

孟冬君这一来,事情便棘手了。

他自小在冰夷长大,对冰夷的感情极深。若他执意要保下这堕神,只怕在这免不了一场恶斗了。

果不其然,只听结界那头的别寒沉沉道:“此人交给我即可。”

诸仙面色一变,“仙君万万使不得啊!”

别寒的眸子倏地眯了起来,一瞬间,众仙皆觉周身寒凉数倍,不得不调息灵力与之相抗。

建卯君以剑撑地,震碎寒冰百尺,面上却好言相劝道:“天下皆知孟冬君您也是冰夷族人,从小便蒙受龙君与王后照拂,又与那堕神一般长大,情分深重。当然我等对您的为人清楚得很,您手握冰夷温风尺,司刑掌罚,可谓是雷霆手段,为人也素来铁面无私。只是天上仍有不少人嫉妒尊神对仙君您的器重,若他们将今日之事借题发挥,编排仙君您顾念旧情徇私枉法可怎生了得?为防仙君清名受损,还是将这堕神交给我等吧。”

众仙齐齐附和。

明冽喉间冷得都好似说不出话来了。

话虽如此,可这厮这么不留情面地将法器抵在自己的颈间,像是要顾念旧情徇私枉法的样子吗???

别寒眸光更加深寒:“若我不给呢?”

气氛一下便冷固至极,界外众仙悄无声息地暗自祭出了自己的兵器。

建卯君握紧了手中长剑,银剑寒光一闪:“我等奉尊神旨意追讨丹书,仙君切莫为难我等。”

话音刚落,比划在明冽颈间的温风尺被放下了,别寒问他:“丹书是你拿的?”

明冽一时语塞。

他复生以来遇到太多事情了,人又不记事,很难说有些事是不是他做的。

想他复生之时,眼又盲腿又残,经潜横一呼天抢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绝世可怜的美强惨,天地不容他,神仙针对他。

只是随着对自己了解的深入,却渐渐发觉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

——感情他坏事也没少做?刚发现自个儿还把祖坟给掘了?

明冽不知道自己还做过多少坏事,只好保守地回道:“……不知道。”

别寒眉头皱得更深了:“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不好说。”

“……”

明冽十分无奈:“我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闻言,别寒眸色有些吃痛,推着明冽往里走了两步,“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了一处大碑后。

诸仙瞧不见里头的人,面上露出了急色,建卯君伸头瞧了瞧,心下几分思量,却镇定地抬手道:“左右我等守在结界外,里头的人也跑不了,诸位稍安勿躁。”

各金仙才堪堪沉住了气。

别寒冷冷地扫了明冽一眼,目光顿在了他的指缝:“你去过天在水了?”

明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却也点了点头:“嗯。”

别寒冷笑一声:“自冰夷倾覆,你将天在水锁了两千年,到底还是让个外人闯进了。”

外人。

明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对上了别寒的冷眸:“过去的事情我虽记不清,可若我允哪个外面的人进到冰夷,那他在我心底,约莫不是外人。”

别寒未料到明冽竟说出这样的话,青袖掩盖下的一双拳头渐渐握紧,地上瞬间咔咔地凝着寒冰。

明冽被这骇人气势吓得退了两步,猛不防被别寒攥紧了领口,用力掼向碑壁,别寒怒喝道:“你可知冰夷为何会倾覆?!”

明冽眸光中隐有痛色闪过,却是一怔,顾不上闪躲,哑声问:“为何?”

别寒的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他,倨傲地扬起了下巴,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没头没尾道:“北溟没一个好东西……离那小子远些,不然你会后悔。”

声音里蕴着昭彰的怒和痛,明冽一瞬间有些失神,还欲再辩,却见别寒摇身一变,变作了他的模样。

像。

实在是像极了。

两人五官穿着皆是一模一样,明冽不由得愣住了:“你这是……”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已是别寒的声音了,再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穿上别寒的青衫了。

别寒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挟持我。”

明冽很快便会意了,这人是要扮成自己的模样被交出去。明冽一怔:“你要帮我?”

“少废话。”话音刚落,他便被别寒抓着胳膊,赶鸭子上架般地将手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手稳一点。”别寒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提醒明冽道:“别抖。”

明冽望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叹了口气:“我不是抖,我看着我自己这张小脸实在下不去手啊!”

挟持我自己可还行?

别寒没好气地促道:“快走。”

来到了结界口,众仙都有些懵,瞧不准别寒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别寒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明冽的腹部,示意他开口说话。

只听明冽轻咳一声:“此人便交给尔等了。”

众仙面面相觑,缓缓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一副紧张御敌的模样,不敢贸然接收。

“不要?”明冽眉头一皱,学着别寒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那我便带他走了。”

“哎哎哎——当然要啊!”建卯君忙拽过了别寒,冲明冽长长一拜:“我等先替三界谢过仙君,仙君深明大义亲替天除害,实乃咱们仙家之楷模啊!”

明冽:“……”

将别寒交给了建卯君,便以为是逃过一劫了,哪知建卯君却微微抬手,唤旁边的的仙君上前:“鸣蜩君,你来。”

明冽一顿,便知此事未完。

他谨慎地盯着被叫到名字的那个仙君,瞧见那人从腰上解下了一块系着的铜镜,正要朝别寒照去,明冽立刻拦下他问:“这是做什么?”

鸣蜩君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溯镜。仙君莫非忘了?不管是人是鬼还是仙君您用法力变幻的假人,只要用这面镜子一照,通通逃不过它法眼。”

“自然没忘。”明冽眸光一沉,眸子渐渐眯了起来,问建卯君:“你不信我?”

建卯君耸了耸肩,笑着说:“非也非也,验明了这堕神的真身,我等也好对您也好有个交代啊。”

明冽还欲再言,建卯君迅速敛了笑容,伸手将他一挡,转头对鸣蜩君道:“照——”

鸣蜩君立刻将溯镜移到了别寒面前。

一瞬间,明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一片流着光的枝芽。

然而——

鸣蜩君检验再三,却道:“确是堕神明冽无疑。”

建卯君不信,走到溯镜面前,亲自来来回回地照了几遍,镜子里浮现的始终是明冽的脸。

就连明冽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别寒自岿然不动,抬眸一瞥:“照好了?”

建卯仍疑有诈,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拿捆仙绳缚住了别寒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对明冽道:“仙君得罪了,此人我等便带走了。”

话音刚落,生怕明冽反悔似的,只见强风一卷黑雪,一群神仙便齐齐消失在了明冽面前。

一切都物归原位,天白地黑,光影阴暗,与明冽来时一样。

明冽身上的青袍渐渐褪去,一身白衣也与先前所穿一般无二。

“少主,少主——”

依稀听见有人唤他,明冽一回头,便见到守煦了。

守煦气喘吁吁道:“瞧见小龙王留下的传音符我便赶来了,希望没有耽搁太久。”

“不久不久,来了便好。”明冽与他一并往外走,“不过刚刚遇到了点儿麻烦,有人救了我。”

“是谁?”

“别寒。”

守煦脚步一滞:“谁?”

明冽将先前的事情与守煦说了一番,十分忧虑道:“只是他被那些金仙带走了,不知是否有事。”

守煦听后便释然了,弯着笑眼道:“他无事。约莫是见那些金仙难缠,他又不想在冰夷动武才出此下策,待到了天上便能想法脱身。何况他深得无咎尊神的器重,诸天仙神见他都得礼让三分。”

明冽这才放下了心,又问:“只是我觉得好生奇怪,那溯镜据说能照出原身,可为何照别寒时能浮现我的脸?”顿了顿,他问:“莫非金仙的法器也有赝品?”

守煦被明冽逗乐了,摇头笑说:“金仙的法器自然不会是赝品,只是若别寒照溯镜能现出少主的脸,那自是有可能的。”

“此话怎讲?”

“别寒是少主小时候在菩提海捡回的一条小青蛟,自幼与咱们一同在冰夷长大。想他幼时化形神魂不稳,您便渡了自己的灵力给他,助他化形塑身,所以他长得与您有几分挂像。本就在化形时得了您的灵力,若他在对镜时有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溯镜自然辨不出真伪。”

明冽恍然大悟:“得亏那镜子没有照我,不然两个明冽这可有得闹了。”

守煦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明冽问:“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幼时的一桩趣事。”见明冽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守煦便娓娓说与他听:“老祖宗的规矩,诸神出自冰夷谷,那时真真是冰夷盛况,六合八荒不少显赫的神族都得来咱们冰夷求学。先天帝极为重视,也派了四方天的神君来冰夷授课。”

像是想到了什么,守煦提醒明冽:“哦,当中有一个便是除净神君,潜横水君说你们见过的。”

感情自己小时候就被那不苟言笑的神君教导过?想到那神君一板一眼的样子,明冽撇了撇嘴:“那他的课我准逃。”

“可不就是逃了嘛,”守煦笑了起来,眼神里仿有碎光,凝望着这漆黑的山峦,似是要透过眼前的这片死黑,回到过去:“除净神君的课只对各族的储君开设,不知为何,他节节课都点你回答问题。你不喜他那一板一眼的授课方式,便让别寒充作你的模样留堂上课,自个儿去天在水偷闲了。”

明冽噗哧一笑:“倒是没想到我小时候还挺顽劣的,那别寒呢,被发现了吗?”

“别寒倒是伪装得极好,借着你为他化形塑身的灵力,愣是瞒过了一众德高望重的神仙。”守煦望着明冽,深感头疼:“问题在你。”

“我?我怎么了?”

“你在天在水玩得太开心,招一众储君眼红,后来被麒麟族的小少主举报了。”

明冽:“嗐……”

大意了。

守煦低头掩笑:“当时啊除净神君一手拎着你,一手提着别寒,去若渝龙君面前告状。龙君看了你们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认出你俩谁是他的儿……”

明冽不禁哈哈大笑道:“那别寒伪装得也太成功了吧。”

守煦点点头:“可不是嘛。”

笑着笑着,两人快行至冰夷边界,再走,便走出了。不知为何,他们的笑声渐渐停歇,脚步也慢慢顿住了。

明冽望着眼前的死寂,心头像是蒙了层阴影,积郁其中,难以消遣。守煦则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回头眺望着漆黑的山峦,腥风熏得人睁不开眼。

思及方才种种,明冽回望着黑白分明的天地,轻轻问:“这里果真是我毁掉的?”

守煦一怔,缓缓顿足,贯日里常眯着的眸子一瞬睁大:“少主……”

“他们都说我是堕神——我只是在想,若我真是堕神,背离了天道,那么什么才是我的道?”明冽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藏着化不散的困惑:“我从前,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走进一个又一个死胡同,付出那样大的代价,甚至不惜背弃冰夷与天地为敌,他究竟为的什么?

明冽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守煦偏头望着他,一语不发,面色沉重。

末了,他听见明冽唤着自己的名字,极轻的一声。

似心有感召,他单膝跪地,拱手应道:“少主。”

明冽眺望着死气沉沉的黑色冰川,低而沉重地开口:“这里是我的家乡。”

“是。”

“终有一日,我要将它恢复原样。我要将这层败絮般的黑暗彻底撕碎,让这里的山川大海飞雪流云都变成原来的样子,让光线照不进去的阴暗角落全部都变得敞亮。”

明冽的眼眶微微湿润,被黑水斑驳的衣角正随着腥风猎猎招摇。

末了,他坚定而认真地说:“我要让冰夷,重新成为最好的冰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