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凝将明冽送到了先前那处,守煦正好悠悠醒转。
见明冽和燕凝一并回来,忙警惕地问道:“少主,你没事吧?”
明冽摇头,却见燕凝一撩披风,撂下句:“待你功法恢复,我要与你一战。”
语讫,化为一阵风雾,连带着玉树上的那支箭矢也不见影踪了。
明冽深感头疼,怎么这天上的神仙用打架消磨时间么?
守煦便像是看出明冽的疑惑了,与他解释道:“这便是传承师辈的传统了。终乾龙王还在之时,便与无咎尊神定下过千年之约。每一千年,无咎尊神都要上门挑战终乾龙王。”
“谁赢了?”
“终乾龙王连赢了无咎尊神两次,在他们约定的第三次时,出了个意外。”
“什么意外?”
“冰夷倾覆了。”守煦看向明冽,眸中隐有痛色:“终乾龙王消耗了大半神力支援冰夷,可冰夷灵运衰竭,彻底沦为一片死地。”
明冽一顿,胸腔忽然疼痛了起来,眼前浮现一片白茫茫的轰塌之景。
守煦低声说道:“那便是天历三千年时的冰夷浩劫。之后终乾龙王赴无咎尊神的千年一约时只剩下了三成法力,尊神的神力倒是突飞猛进。龙王不敌,却也在北溟的琼花雪海之境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然后重伤倒地。”
明冽眼前突然好似有了那个画面。
无边雪海,天与地俱是皑皑一片,他一路拼命奔跑,终赶在无咎的剑招落下前,拾起了地上的长戈横扫相抗。
“那一战,是少主你及时出现,用清尘破了浊玉的剑招。那年少主才三百三十四岁,那战之后,小战神的威名便渐渐远扬了。”
“再后来呢?”
“那一战因被少主所搅,天界便认下了平局,但后来倒是再无人见终乾龙王用戈了。听说他亲自去东隅天境用扶桑神木和万年星铁为少主锻炼出了一把绝世好剑,名唤扶光。”说着说着,守煦的语气很是伤感,思绪飘回了五年之前:“神器皆有灵识,脾性各不一样。少主你殒落以后,扶光飞回东隅天境,于扶桑神木前自立剑冢,所有人都碰不得,拔不出。”
明冽陷入长长久久的沉默,不知该说那剑痴还是傻,半晌,他哑着声音说:“倒是个倔强心性。”
“是少主丢下它太久了。”
“等我找到内丹,有了法力,亲去东隅天境将它给哄回来。”明冽眸光微闪,勉力笑笑:“只是现在这样的我,怕是配不上那样好的一把剑了。”
看见守煦似乎还想再宽慰他一两句,明冽淡哂,打着岔指着天上牌匾问:“这便是天辉宫了?”
袖里的长留轻轻绕指,脆嫩的枝芽轻轻搔着明冽的手心,像是在无声的安抚。
明冽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它。
来至天辉宫门前,守煦鬼鬼祟祟地拽着明冽往旁边走,待寻了个低矮的宫墙,他道:“少主,跳吧!”
明冽不解:“为何咱们不能大摇大摆进去?”
守煦瘪瘪嘴:“这不还是因为你毁了人家星盘么,连带着你小时候的伴读我也不被人家天辉宫待见,能翻墙进就不错了。”
明冽瞧他一撩衣袍,纵身一跃,十足的熟练的样子,便说:“挺老练啊,没少翻墙吧?”
“少主莫冤枉我了!”守煦在墙那边低喊:“天地良心啊,从小可都是你带我翻出冰夷结界的,若不信,你回头问问别寒。”
明冽一想到别寒那冷冰冰的脸,还是摇了摇头:“信了信了。”
才怪呢。
翻进了墙,绕开了守门童子,守煦带着明冽直往星殿奔。
明冽见守煦这般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样子,不由得问:“那星盘到底是什么?当年我为何要焚啊?”
“这便要问问少主你了,”守煦一边走,一边轻声说:“诸天仙神,各有其命,命数皆载于星盘之上,只有星官可解。两百年前,少主来到星殿,不知与星官说了什么,竟当他面将星盘给焚毁了。”
守煦想想都后怕,压低声音说:“那可是星官啊,是太虚之主,任天上谁人都不敢开罪于他,我实在是为少主捏一把汗。所幸后来星官并未为难少主你,只是天界咽不下这口气。”
明冽有些意外:“他没有为难我?”
守煦摇头:“我记得真真切切,听说当时天辉宫四大长老联手发难于少主,是星官放你走的。”
明冽低头思忖,这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毁了那样重要的一件灵宝,为何星官能那样轻易地放走他?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见这位星官了。”
“只怕要让上神失望了。”
两人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却见玄瓦的顶上趴着个叼着笔的少年,身着月白长衫,头顶黛蓝色软脚幞头。见底下的人仰头望着他,他却是微微一笑。
只听他道:“星官闭关不见人,你们进不去星殿。”
说话间,小神仙轻轻一跃,便站到了明冽跟前,“上神安好啊?”
守煦介绍道:“这位是天问仙君。”
“守煦仙君有礼。”天问微微颔首,又将视线移向明冽,狐狸眼微微一挑,笑容自他唇边缓缓绽开:“上神今日怎的如此打扮?”
“……说来话长。”
天问凑近了些,歪着头将明冽打量着:“先前听天枢宫几位金仙说上神醒来后前尘尽忘,本来小仙还不信,如今一观,却是不得不信了。”
天问端详着明冽的这身打扮,不由得一乐:“这倒有些新鲜。”
守煦无奈苦笑:“实乃情势所迫,若少主原貌上天,太过引人注目了。”
天问深以为然:“也对,要是让我师父瞧见上神,定要大动肝火了。”
明冽心中牵挂来时的目的,也顾不上多聊,直言问道:“方才你说星官不在星殿内?”
“是啊,星官已闭关多时了。”见明冽一筹莫展,天问托腮一笑,“左右你们也是来找晏灯星官推卦的,小仙虽然不才,到底也是北斗大长老的关门弟子,这样吧,就由小仙来为上神算上一卦。”
守煦不是不知天问水平,一时有些踌躇:“你行吗你?”
“虽说小仙最近沉迷写凡间话本,颇有些不务正业。可天辉宫推演乃是小仙主修课业,上神这样质问,倒着实寒了小仙的心了……”天问越说越丧气,他往地上一蹲,十分受伤地摆摆手道:“不算了,不算了!你们走吧,小仙就当你们没来过。”
明冽连忙扶他起来,死马当做活马医,“别介啊,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狐狸眼睛一挑:“当真?”
明冽信誓旦旦:“真的。”
天问一下跳了起来,伸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推演问卦小本生意概不赊账,思及上神与我们星官交情匪浅,一个问题收上神两百灵石便好,请问你们是现结啊还是我得了空去北溟要?”
“这么黑?!”守煦吓了一跳。
明冽竟未料到天上还有这样的黑市,联想到他身上的累累重债,不由得打量起了这金碧辉煌的天枢宫,忽然想起连他们门口镇着的神兽都是灵玉所刻,不禁问道:“要按你这么说,你们天枢宫岂不人人都能发家致富!”
“当然不是!”天问正色道:“世上能推演天卦命数的不出五人,况也只有晏灯星官能在瞬息之间准确批命,其余的人问卦推演都极费心神,这就是在用命换钱啊!小仙不才,一天最多只能算三个卦,一卦收两百灵石怎么了?”
明冽点头,对守煦说:“给他六百灵石吧。”
守煦只好照做。
天问笑逐颜开,热情地邀请明冽守煦去他屋子:“此地不宜久留,这时辰我师父最爱在这庭中阅书,要是被他看见了上神,免不得又是一场大祸。”
守煦问:“那你刚刚你怎么不提醒我们?”
天问答得理直气壮:“刚刚你们没给钱啊。”
明冽:“……”
待进了天问屋子,见天问从桌上的宝匣中取出一只骰子。
守煦一愣:“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天辉宫卜卦各凭本事,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用来卜问,什么东西用着趁手就用什么呗。”天问扯了扯他脑后的小幞头,笑说:“实在惭愧,千年之前,小仙抓周就抓的这只骰子。”
话音刚落,只见天问将骰子往上一投,听他念念有词地念着什么,这骰子便好似镀了层耀眼的金辉,夺目闪耀。
骰子渐渐朝明冽飘去,天问道:“上神握住骰子,说出你的问题。”
明冽依言照做,问道:“我是如何死的?”
一瞬间,骰子飞出明冽手心,坠落在天问手边的玉盅之中。
二者相碰,一阵清越之声。
天问闭眼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可他眼睛都没有睁开,看着好似有灵捏着他的手急笔所书一般。
待骰子停在玉盅之中,天问笔停睁眼,只见纸上言道——
“不知道。”
“?”明冽看向天问。
天问自己也好生尴尬:“不、不应当啊……这是怎么——可能上神问的问题超纲了……重来,重来一次!上神信我,这次肯定没有问题!”
又如刚才一般,明冽接过骰子问道:“冰夷灵脉何在?”
如此这般了一番,天问提笔写道——
“算不出。”
这一下,连天问自己都呆住了,讪讪道:“小仙算了上千卦,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纰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知道,明冽守煦便更不知道了。
守煦起身,一双笑眼蕴着薄怒,面色已是有些不善,对明冽道:“少主,咱们还是走吧,等晏灯星官出关再做打算。”
明冽静思未语。
天问面露急色:“上神……”
明冽微忖,望着满头冷汗的天问,说道:“算最后一个问题。”
守煦担心明冽被骗失望,轻声相劝:“少主……他分明——”
“左右你灵石都花了。”明冽对天问道:“算罢。”
守煦一想到自个儿白给的那六百灵石便有些肉痛,见明冽一动不动,只好稍安勿躁。
只见天问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低声说:“那么,小仙开始了。”
明冽点头。
如先前两次一样,只是天问不晓得是因为紧张还是心慌,动作着实慢下来不少,就连空中骰子滑行漂浮的弧度都变小了许多。
骰子老老实实地飞到了明冽手中,明冽接过来,沉声问道:“我的内丹何在?”
骰子飞出,轻轻落在玉盅里,见天问闭眼提笔,守煦微微起身,伸长了脖子看。
这一次,天问书写的速度很慢。
几乎是一字一划地,在纸上写着字。
笔刚停,不等天问睁开眼睛,守煦立刻夺纸一看,念道:“丹穴山!”
话音刚落,那张批言纸立时便在三人面前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