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受成年男子温冽气息包围,晴容心肝乱颤,赧然、惊恐、嗔怒……

她爪子被箍住,后脚无力,唯有崩溃闭上眼,藏好吐纳。

当小肚肚被其鼻唇刮蹭,她呆若木猫,全当自己死了。

再度睁开时,透入鼻息已非伽南香,取而代之为清透舒缓的返梅魂香,以及仲春绵软暖衾。

弱灯掩映处,檀木香奁尚启,铜铸宝镜未收,翠黛花钿依然铺张。

——她回来了,回到最熟悉不过的行馆卧室。

深深吸气,她快速拽起被衾,死死蒙住绯脸。

哪怕青年含笑埋首,是小狸猫的花肚皮,跟她这个赤月国九公主没有一星半点干系……可猫所感知的暖热,则残留在她身体发肤,教她四肢发麻,如遭百蚁吞噬。

她疯了?吃错药了?妖怪附身了?脑子磕坏了?

何以接连数次,入睡后化身贵公子周遭的小动物?

总不会是赤月神在捉弄她吧?

无数疑问如凌乱无序的丝麻纠缠到一起,最终拧成坚定想法——无论如何,此事万万不可外泄,否则别说联姻告吹,她铁定被当成妖魔鬼怪,或烧或杀……

分不清害羞或害怕,她如猫咪蜷缩成团,圆睁双眼,唯恐一时不慎又变成飞禽走兽,神思上不挨天,下不临地。

曾几何时,她对镜细贴梅花钿,颊边涌起飞霞,只为即将出嫁的喜悦;可居于行馆,病中顾盼,窗外残雪已换成了杏花如雾,始终等不到婚事落实。

乍然于梦里邂逅一俊秀青年,他言笑晏晏,对待小动物温和宠溺,和她有着近似经历与喜好……恰恰符合她少女心事中对未婚夫婿若即若离的期许。

这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个人?

她忽然希望,他并不存在。

如此一来,她便无需期盼,更无需遗憾。

···

亥正时分,菀柳姗姗迟归。

晴容闷出一身汗,洗浴后本已再次躺下,听闻动静,披衣而出,并将鱼丽叫到偏厅作陪。

“非要这时候聊?”鱼丽皱眉扯过薄毯子,边把晴容裹成粽子,边催促菀柳,“赶紧的!公主这病不可熬夜。”

菀柳开门见山:“小的外出四处探听过,关于两国婚事,朝中未有确切定论;但坊间流传,赵王前年出使赤月国,相中了咱们九公主,才请求圣上行联姻之策。”

“最初人选,的确是赵王?”晴容脸颊微灼,百思不得其解,她和赵王何曾有过交集?

“至少,有此一说,”菀柳补充,“等双方达成共识,赵王忽被调去驻守京畿道军营,去年年底更被遣派出使北冽国。有人说,名义上为锻炼砥砺,实则是……赵王性子执拗,冲撞了圣上,受其所厌。

“赤月王族筹备完毕,或许宣国皇帝圣心动摇,可君无戏言,再难悔婚,故而诏书上含糊其辞,未曾敲定哪一位皇子。”

鱼丽不耐烦打断:“宣国皇帝有七个儿子,换一个不成?”

晴容失笑:“你以为事情有那么简单?四国当中,大宣最为强盛,为保持皇家血脉纯粹,往往以无实权的皇子或郡王迎娶附属国公主;若公主外嫁,倒反倒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正如她母亲,虽有郡主封号,实为公府幺女,且她外公年迈,有爵无职。

“呵!我就知道!”鱼丽嗤之以鼻,“宣国人比狐狸还狡猾!凭什么让最不受宠的皇子娶我们家的明珠?”

晴容懒得跟她纠缠,续道:“嫡长皇子英年早逝;二皇子因故贬为郡王,赴封地就藩;继任的皇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皇五子燕王;六皇子年幼夭折,这四位,就不必考虑了。”

“不错,”菀柳颔首,“而七皇子年仅九岁,联姻之责势必落到庶出的三皇子或四皇子头上。”

“说到底,除去不在人世、远离京城、身居高位、年龄不符,仅剩倆合适,我懂了!”鱼丽用独特理解总结了一遍,“那……老三老四有多不受待见?”

晴容嗔道:“小鱼姐!”

菀柳抿唇而笑:“三皇子赵王,夏姓讳易,母妃早亡,无显赫外戚,从小习武,性格爽直……”

“心仪你且会武功的?这个好!就他了最讨厌那些文绉绉、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男人!”鱼丽迫不及待拍了板子,追问:“那宣国皇帝几个意思嘛!凭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把小公主骗来,又晾在这儿不管不顾!”

晴容一脸无奈:“圣上龙体欠安,年后移驾行宫安养,自是顾不上琐事。”

“两国联姻算哪门子琐事?”鱼丽气成河豚。

晴容所言“琐事”,纯属谦辞。

事实上,她相信,正因重视联姻,皇帝才迟迟无法下定论。

本应维系国祚的嫡长子于三年前暴毙,储君之位悬空已久,直至去年方有定夺。而皇帝未到知命之年,体弱多病,面对北冽国的虎视眈眈,拉拢赤月国结成强大联盟,实为眼下最重要的一步棋。

如若传闻为真,赵王遇冷遭挫之事正在风头上,晴容本人恰巧病得玄乎,皇帝自然不便催促完婚,以免惹来“折辱邻国”的嫌疑。

缄默片晌,晴容从薄毯包裹中挣了挣:“乐云公主与四皇子交好?”

菀柳答道:“正是。赵王归期未定,想必……龙心已偏移。”

“难怪嘉月公主急巴巴赶来,道尽甘言美语!两位公主之争,实际上是为兄弟。”

鱼丽插话:“我倒觉嘉月公主够仗义!够直接!够诚意!反观乐云公主,派来那什么尚书千金,眼睛长在头顶,说话阴阳怪味,见了就来气!”

晴容秀眉轻蹙:“她阳奉阴违,莫非……芳心暗许魏王,有意阻拦我和乐云公主结交?”

“公主聪慧过人,”菀柳窃笑,“确有传言,颜千金试图高攀太子,自取其辱,想来魏王是她退而求次的高枝吧?”

鱼丽很是不屑:“让她攀去,摔她个鼻青脸肿!”

晴容本想再问魏王情况,又恐鱼丽出言讽刺,索性不提。

“既无旁事,我抱公主回屋睡觉,省得着凉。”鱼丽连人带毯,将晴容横抱在前。

菀柳亦步亦趋:“接下来,公主要作何安排、和哪位贵人结交,还请先给小的提个醒。”

“这事由不得我,得看‘天’哪!来者全拒,寸步难行;来者不拒,累死自己。个中取舍向背,须慎重为之。”

晴容靠在鱼丽肩头,眉睫轻扬,随即陷入沉静,如波澜未惊。

···

是夜,晴容辗转反侧,一怕再生诡异之事,二为目下困境而发愁。

待夜静更深,她恍恍惚惚合眼而眠,竟一夜无梦——既没变成某动物,也未遇上那青年。

简直令她喜出望外,神清气爽。

梳妆、用膳、喝药……浑浑噩噩过了半日,午睡时同样无怪事发生。

晴容越发怀疑,先前是她病弱中魂灵出了差错;如今有所好转,不再梦魂转移?

算是重新过上正常日子了吧?

惊喜之余,心底某个角落却隐隐酝酿出一丝渺远难辨的涩味。

申时日影熔金成粉,一辆镶金嵌宝的黑楠木马车悠哉悠哉而来,停在赤月行馆大门外。

晴容闻讯出迎,但见一众侍婢正搀扶夏皙离车。

“妹子身体不适,何必亲自相迎?”夏皙慌忙从车凳跃下,抢上前握住晴容的手,“这么多人看着呢!三哥回京,定责备我不懂事!”

晴容每每听嘉月公主提及赵王,总有莫名尴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相邀入内。

她熟习骑射,历来眼尖,瞥见长街一角有人探头探脑,心里“咯噔”一响。

难不成那青年从“疑似混杂西境特有香料”的判断,便迅速查到她家门口?

脸上笑意有些许凝固,两颊与耳尖渗出红晕,拳头攥紧,指甲在掌心掐出弯月形印子。

不,她不该多问,不能多管,时刻藏好小秘密。

联姻公主的身份,不容许任何污点。

夏皙睨向晴容紧张又脸红的娇颜,笑得意味深长:“瞧着你今儿气色好了不少。”

“多亏二位公主聘请名医,联合商讨后开的新方子……”晴容寒暄客套,笑而称谢。

夏皙坐不住,只品了一盏茶,便拉晴容小逛花园。

晴容担心余叔不合时宜现于墙头,提前给鱼丽使了个眼色,才挽夏皙踏上回廊。

闲谈中得悉,夏皙已满十八,去年为先皇后守孝结束没多久,便嫁与齐首辅家大公子成婚。她并未入住夫家,而是另辟一公主府,只在闲时才召见驸马。

晴容正惑于她好端端为何提此话题,也为她对夫婿的疏远而惊诧,却听她若无其事一笑。

“所以啊,我府上平日无男子。你若得空,不妨去我那儿小住……成天窝在这小小行馆,对你的病毫无益处。”

晴容哪敢随便应承,礼貌推却:“我染了这一身病气,怎污损贵府?”

“你见外做什么呀!”夏皙斜眼端量她,“该不会听信谣言,怕了我三哥,改而对我四哥……?”

“您误会了!”晴容暗暗叫屈,“绝无此事!”

先前已被扣上“和赵王暧昧不明”的帽子,再扛起“移情别恋于魏王”的罪名,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夏皙杏眸幽幽:“花朝节去我的别院散心,总可以了吧?”

晴容料想她纡尊降贵亲临两回,自己若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未免过于嚣张,当下沉吟道:“非我倨傲,一来我体虚气弱,行动不便,怕扫了公主雅兴;二来乐云公主也曾递来请柬,我若厚此薄彼,太过不敬,不如……”

“这有何难?”夏皙不等她话毕,“我自会给你配备宽敞马车,带上医官全程看护;至于乐云姐姐,将她和她全部宾客一道请过去即可!”

晴容瞠目结舌:为了让她这小国公主应允,劳师动众?

夏皙对随行侍女轻勾指头,低声吩咐了几句,又亲昵牵着晴容,素手拨弄倾垂嫩枝:“总之,你不需操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晴容转目凝望身边女郎,侧颜娇媚,眸光清澄,善意不似作伪。

萦绕在心头多日的困惑澎湃而来,迫使她脱口而出:“小九有一事请教公主。”

夏皙摇晃她袖口:“少‘公主’来、‘公主’去的!我比你虚长两岁,来日得唤你‘嫂子’,你干脆叫我‘阿皙’呗!”

晴容暗觉耳熟,霎时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她积攒勇气,缓缓启唇。

“敢问令兄与我之间的……‘那点事’,究竟是何事?”

逆着斜阳金辉,夏皙惊讶脸容无端迷朦了几分,须臾后,唇边浮起一丝捉狭的笑。

“明儿去别院,我慢慢与你细说。”

晴容檀唇微嘟,心下闷哼:果然!比狐狸更狡猾的宣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