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夏暄原本没想重提东暖阁的矛盾。

但九公主是未来嫂子,再过数月便成家人;二来,她坦诚“安神香”的由来和特性,印证他先前推测;三来,手底下有桩棘手案件,需要懂香者协助……

有机会修补嫌隙,他自然乐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况且,拒不道歉之言,唯有夏皙知晓。

于是他趁仆役退守廊下、左右无旁人,收敛平素锐气,用温和诚恳态度向少女表达歉意。

万没想到,换来直直瞪视……尴尬了。

这一刻,和风抖落枝头粉瓣,纷纷扬扬,其中两片盘旋飘降于晴容发髻上。

夏暄有一瞬冲动,想为她拈起,终归挪开目光。

“殿下言重了,”晴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嗔,“小九未能及时明言,确实怪不了甘护卫。”

言下之意——怪你,怪你,只怪你!

夏暄因她眼角眉梢的娇憨而恍惚,琢磨不透是赤月国姑娘天性外向,抑或和夏皙处多了,变得没大没小、没规没矩?

晴容捕捉到太子眼底闪过疑惑与薄恼,忙岔开话题:“桃花正盛,可否容小九折一枝,奉嘉月公主案前?”

夏暄记起画案花瓶冷清,长目微眯,以示同意。

晴容踮起脚尖,抬手折花。

墨发倾泻,颈脖纤长,臂似堆雪,指如玉笋,被灼灼桃花一衬,丽光潋滟。

夏暄比她高出许多,探臂掰断花枝,递向她。

“谢殿下。”

少女笑颜比花娇,肌肤和耳鬓弥散有别于花香的淡淡清芬,教他倍感煎熬。

退开半步,他轻咬牙齿,摒除杂念,下决心说正事。

“适才的安神香,源于数日前一场突袭。刺客撤退时掷出迷烟,沾染护卫的夜行衣……”

他负手而立,平静注视两尺外那张错愕的娇颜。

深邃眸子波澜不惊。

····

晴容的震悚倒不是伪装。

她曾借老橘猫的耳听到太子和甘棠所言,深知此事须彻底瞒住夏皙,何以敢对她直言?

此时,她不再是他养的猫或狐狸,是一面之缘的赤月国九公主!且初见还闹得不愉快!

“殿下……向我问责?”她下意识捏紧桃枝,水眸惊中有怒。

“本宫无此意,”夏暄薄唇缱绻淡笑,“若是赤月国人所为,何以专程留下经久不消的香气,予我查找根源的时日?”

晴容暗舒一口气:“您是说,有人故意把行刺储君的灭族之罪,移祸于我赤月国人?”

“除去三十年前因边地商贸兵戎相见之外,两国再无交恶。我为储副不过半年,抚军监国两月有余更未颁布不利于赤月的旨令,你们岂会毫无缘由置我于死地?”

晴容听说过那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最后以宣国郡主嫁入贺若氏告终,而和亲郡主,正是她母亲。

“殿下已有决断,仍私下告知我,意在要我协助,既为您查明真相,也好还赤月人清白?”

夏暄玉容暖光乍现:“和聪明人交谈,果然少费力气。”

当下,他扼要陈述遇刺之日的异象。

那天大清早,他携同妹妹和弟弟同往北山寺,为先皇后上香,留宿寺庙乃心血来潮之举,只为从繁忙政务中求一日安闲。

刺客夜间突破山下巡防,准确寻到他所在,彼时唯甘棠尾随暗护,如拼死伤他,绝非难事;因林间鸮声退怯,并留下含混特异香气的烟雾,未免太过浮夸。

晴容细想当时情形,怀疑他忙于守护弟弟,没瞧清那群人对猫头鹰的惊恐,及甘棠连伤数人的神威凛凛;特地加入“安神香”,确有嫁祸嫌疑,值得推敲。

她本想和他探讨,及时把话咽回。

无论如何,绝不可被他觉察,她就是“憨憨”……不,是那可爱的猫头鹰!

“殿下,安神香为西境特有,曾作为贡品敬献大宣。此香隐含依赖之瘾,不宜长期使用,近年逐渐减少,从香料着手,并非易事。”

夏暄微微一笑:“若然刺客希望我把矛头指向赤月国,想必有所准备。”

简简单单一句话,教晴容心惊胆寒。

“还有,此事请勿外泄,连阿皙也说不得。”夏暄唯恐孤男寡女密议太久会惹来争议,遂挪了挪步子。

晴容怔然:“小九有一事不明。”

他闻言回首:“嗯?”

“殿下为何……信我?”

“青川先生清兴满怀,如圭如璋,授业弟子自是比德于玉者。”

“小九代恩师谢过殿下嘉许,”晴容盈盈万福,杏眸暖波柔柔,“请恕冒昧,您……识得他老人家?”

夏暄不答,回予只可意会的笑容。

晴容恼他故弄玄虚,碎步跟上,窃笑道:“殿下退朝后瞻赏佳作,还贴身携带前些天遇刺的香,碰巧‘偶遇’我这内行,果真未卜先知,小九佩服!”

夏暄遭她无情揭露,颊边绯雾起落,良晌,才一本正经招认。

“确为‘偶遇九公主’而来。”

嗓音酝酿烈酒甘醇,似从虚无处飘散,又稳稳当当沉入她心底。

这下轮到晴容心跳加速,窘迫抿唇,手中桃花颤颤。

喂,未来小叔子,不可以乱撩的呀!

···

二人一前一后悠然散步,分享书画理论,既有英雄所见略同之处,偶有争执不下之时,称得上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重回画阁已是半柱香后,侍婢们满脸窘笑,守在院内。

晴容狐疑,尾随夏暄登楼,楼上无仆从服侍,只有夏皙伏案而眠。

画案上酒瓶、果盘空空如也,边上堆了不少柑橘、柿子的皮核。

夏暄失笑:“这家伙小时候便无心学画,只会闹腾,十几年了,半点也没改!”

晴容好奇夏皙所绘,插好桃花,偷偷拨开果皮,见太子没阻挠,小心翼翼从杂物中解救出画作。

夏暄探头而观,容色稍微僵滞。

晴容:“……”

上好的细密洒金宣纸上,画了一枚巨大橘色球,和一个红彤彤的扁圆球,姑且当作果子吧……偏生倆“果子”长了手脚,正拿着尖刺互捅,使画面异常诡诞。

所以,嘉月公主画的是……橘子和柿子打架?什么简朴笔法、什么奇思妙想!

晴容隐约觉得,这类诡秘画风,似乎似曾相识啊!

“阿皙……”

夏暄轻唤妹妹,见她睡得正酣,顺手扯过一旁的银白披风,意欲罩上时却犹豫了。

晴容料想他不便和已嫁妹妹太亲昵,遂自告奋勇道:“交予小九即可。”

“有劳。”

夏暄抖开披风,随手递给她,未料指头不经意触到一抹柔软温凉,反倒激起热流,蔓延周身,心湖荡漾涟漪。

晴容则觉指尖如烧,诱发难以掩饰的颤意。

尽管化身动物时被撸了千百回,直至此刻,她才真正体会他的触感和温度。

刚柔并济,很暖融,很熨帖。

蓦然回神,她讪讪将披风轻覆于夏皙身上,缓步退开。

阁外春光明媚,宛转鸟鸣敲破静谧;阁内美貌少妇借酒意补眠,呓语低喃。

无人窥见,条屏前立着一对玉人,互不相看,忸怩未语,双双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