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灯火影影绰绰溢满四周,清晰照亮晴容清丽灵动的秀颜。

错愕之余,交叠怔忡、羞怯、紧张。

魏王浅笑拱手:“请恕冒昧,花朝节当日,小王曾在西郊洗砚溪与九公主有过……‘一眼之缘’。”

晴容垂首万福:“原来是魏亲王,失敬。”

“九公主聪敏过人,小王佩服,”魏王察觉她神色焦灼,“与亲随走散了?”

“让您见笑了。”

晴容窘然一笑,只想等他离开,再让鱼丽去寻余叔。

然而,魏王未着急前行,反倒问候她在京近况。

晴容平添拘谨之意。

这人未来会成她丈夫?抑或是小叔子?他对联姻之事有何看法?真如他所说,毫无自身意愿?

魏王瞧出她心不在焉,温言解释:“未经引见,私下交谈,于礼不合;但明知九公主芳驾至,却装作视若无睹,无礼更甚。抛开婚约和流言,小王作为主人,理应遵循待客之道;身为男子,路遇兄妹的朋友,应当照料,九公主能理解吧?”

柔光染上他儒雅风流面容,笑意自唇角漾至眉梢,散发“人畜无害”的温和。

晴容没来由忆起赵王和太子。

一位初遇便冲她扔桃子,事后编织了一段美梦;另一位单凭两声咳嗽就命人将她拎下楼,其后态度时冷时热。

相较而言,魏王正常得多。

她料想余叔体格健壮,不至于被老者欺负;又觉魏王言行坦荡,当即调整心绪,如实回答“两国花朝节风俗异同”,解释“晒种祈丰”的过程。

当魏王聊起大宣挑菜御宴,晴容自知婚后少不了参与此场合,遂谦虚请教。

魏王耐心解答,对于花菜品类、赏罚规则皆一一细述,并笑谈曾输了一回,被罚吃芥子末和生姜片的惨痛经历。

有趣之处,教晴容笑眸弯弯,既未在意鱼丽的不耐烦,也没留神角落里暗中窥视的眼光。

约莫一盏茶过后,鱼丽轻拽她衣袖,她转头依稀见桑柔拉住余叔劝说,心下稍安。

魏王识趣作别,刚走出两步,蓦然回首,墨眸深深,似笑非笑补了句。

“上回初见,远隔一条河溪;这次……已近在咫尺。”

···

归途上,晴容手执糖猫儿,无心细问余叔和做糖人的老翁在闹什么玄虚,脑海中盘旋颠簸不息的,是魏王别前所言。

明知话中有话,始终无从细辨是否掺杂暧昧。

是她太敏感?或太迟钝?

“小公主!”鱼丽磨牙低吼,“您怎能背叛赵王和嘉月公主呢?”

晴容纳闷:“背叛?你确定没用错词?”

“当然!你笑眯眯和老四聊了半天!他则色眯眯嗅了你半天!”

晴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说!何来‘半天’?魏王彬彬有礼,哪像你说的乱七八糟!”

“反正他不怀好意,想勾引你!你、你……可不能勾‘三’搭‘四’、朝‘三’暮‘四’!”

鱼丽振振有词,气得晴容几乎想翻白眼。

她何曾朝勾“三”,暮搭“四”?

赵王的糊涂桃花本非她所愿。今夜和魏王聊上,始于轮椅差点撞人,赔礼道歉乃本分,人家纡尊降贵,她礼貌回应,仅此而已!

若这算不清不白,那么……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引她出画阁、悄咪咪道歉后还折花枝、夸她比德于玉、更坦诚“确为偶遇九公主而去翰林画院”,岂不污得不可再污?

更别提指尖相触,以及化身为动物时的种种……

晴容无端忆起早晨偷瞄的光景。

他抖开素白蚕丝寝衣时正好逆光,肩膊腰身轮廓若隐若现,颈肩线条柔和不失刚韧之气……啊啊啊!

定是猫眼睛出了差错,才会使得那家伙肤色光泽分外勾人。

“脸红!耳根也红!你心里有鬼!看上那人模狗样的老四了!”

鱼丽不合时宜戳破,殊不知她神思已飘忽转移。

晴容百口莫辩,沮丧掩面,从指缝间漏出一句:“没……没有!”

——至少,和老四没半枚铜钱的干系。

老天爷啊!赶紧结束这种诡异现象吧!

难不成……婚后于某亲王身侧入眠,梦中则跑去千乘之尊乃至万乘之尊的床上……别、别想了!

···

戌时,马车穿街过巷,远离喧嚣,抵达行馆门口清静地。

眼看余叔靠在车前昏睡,晴容留木轮椅在车内,吩咐车夫和仆役送他回小院落,不料石狮方向传来一声娇嗲的猫叫声。

“……妙妙?”

晴容心花骤然绽放,循声而望,但见暗影处缓缓步出一名瘦削青年。

灰衫素简,容色苍白,一双桃花眼深邃高洁,狭长眼尾上挑,一睨一扫不露喜怒。

即便搂住妙妙,拄着拐杖,衣袍旧陋,亦遮盖不了一身雅贵之气。

晴容咽下对妙妙的呼唤,改口:“余大哥好些了?我自会安排人送余叔,原是不必劳你亲来接应……”

余晞临杵在原地,暗藏锐气与冷寂。

“妙妙闯祸了?”晴容等不到答复,以温婉口吻提议,“先上马车?”

仆役阿志上前搀扶,遭余晞临淡淡一瞥,不由自主停步。

晴容困乏至极,实在无闲情揣测落魄公子的隐秘心思:“若无旁事,明日再叙,失陪了。”

她整顿衣裳,换回一国公主的端庄,径直走向大门。

余晞临一言不发,摊开右掌,展示朱色瓷瓶。

晴容认出是她给余叔的药瓶,奇道:“此为何意?”

归还空瓶?还想再要?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谁有工夫玩猜谜游戏!

阿志接转呈上,她揭开瓶塞,确认尚存两颗丁沉煎丸,更摸不着头脑。

余晞临一瘸一拐行至马车边,腾出右手轻拍叔父。

鱼丽怒了:“姓余的!别欺人太甚!我家小公主哪里对不住你?萍水相逢,怜你们孤苦无依,处处照顾!你倒好,成天板着冰块脸,问啥都不应,是聋是哑?”

余晞临纹丝不动,待她噼里啪啦说完,方徐徐转目,平静直视晴容。

“九公主照料我叔侄,发自真心,还是受人所托?有意相助,还是存心害人?”

晴容险些怀疑耳朵出问题,惶惑、茫然、愤怒、冤屈……似澎湃狂潮席卷而至,瞬间淹灭心中明灯。

“余公子,本公主与你非亲非故、非友非敌,受谁的托、存心害谁?请你明明白白道清楚,切莫无故辱我贺若家的名声!”

余晞临冷眼望向长街拐角处,无血色的嘴唇挑起哂笑。

···

马蹄声与车轮声渐近。

一队人马护送一辆鎏金嵌宝的楠木马车急急赶来,不多时已停在行馆门外。

晴容认得是嘉月公主的车驾,正想稳住余晞临,以免冲撞贵人,车上却炸起溢满恼火的女嗓。

“贺若妹子好一手左右逢源!与四哥夜游篱溪,要置我三哥于何地!”

夏皙怒气冲冲提裙下车,欲向晴容讨个说法,目睹行馆外的阵势,话音凝噎,人如石化。

晴容盈盈施礼,意欲解释误会,未料夏皙右手轻抬,制止她开口的同时,更勒令随行仆侍退后。

云破孤月来,清晖皎皎,铺展一地霜色。

夏皙连连吸气,继而拨好鬓角碎发,笑颜逐寸明艳,杏眸则噙满泪花。

她小心翼翼前行,每一步如履薄冰,生怕踏碎年月堆积的渺茫希冀。

晴容觉察她视线一瞬未移落向那清瘦男子,思忆中的零碎片段模糊拼凑。

——北山寺庙外,七皇子曾说,小舅舅和表哥回京了,住在城西和城北交界……

——别院东暖阁内,太子质问妹妹,多次去表哥所居一带,派人把货物全买下,瞒得过谁……夏皙说,别无所求,惟愿他别太凄苦。

——余叔平日被禁足,但对京城风物极其熟悉……

答案撂在眼前,砸得晴容懵然不知所措。

夏皙谨慎走到余晞临半丈外,不敢靠近,又像是想要多靠近半步。

泫然泪目上下端量,克制隐忍间难掩爱怜;丹唇翕动良久,牙齿止不住打颤,总算挤出一句呜咽。

“你……你瘦了。”

字字战栗。

余晞临有些微失神,半晌回魂,话语无波无澜,无悲无怨:“草民谢嘉月公主救命之恩。”

夏皙眼里星光暗淡。

缄默片刻,余晞临推了推叔父,柔声道:“叔,回去吧。”

余叔鼻腔哼哼呜呜,未醒。

“表哥,信我吗?”夏皙脸颊滑过两行清泪,被她快速擦掉,满怀期许追问,“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余晞临垂目,语气冷沉:“事到如今,各走各路。前缘已尽,再无可盼。”

说罢,用力推搡余叔。

余叔咳了两声,睡眼惺忪:“小晴容,到家了?”

“走吧。”余晞临闷声应道。

余叔闻声,彻底清醒,迷惑四望,歪头打量夏皙:“这是我家小阿皙吗?”

夏皙哽咽:“小舅舅,我……”

余叔边叨念“小阿皙”,边喜滋滋下车,遭侄儿使劲扯住。

“认错人了,走吧!”余晞临扭头拄杖而行,路过鱼丽身边,陡然一咬牙,把猫塞给她,“妙妙……归还九公主。”

余叔嚷嚷“是小阿皙”,恋恋不舍望向夏皙和晴容,终究乖乖听话,搀扶侄儿没入灯火阑珊处。

春夜温风拂过,吹不暖人心。

晴容勉强拉回思绪,纠结是否要请夏皙入内就座,却听她语调幽幽掺着怨气。

“九公主勾我三哥的心,又私会四哥,更与晞临表哥一同养猫……三管齐下,是我从前太小觑你了!”

晴容委屈,当过她的小兔兔,就该随意被扣帽子?连套三顶!真是“冤”上加冤再加冤。